顾青山看着地上那滩烂泥般的赵祐。
“大人,时代变了。”
这句话飘在太庙广场上空,混着血腥味和硝石的气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神枢营的士兵开始行动。
他们没有吼叫,动作整齐划一。
一部分人上前,用绳索捆住那些丢了兵器、跪地投降的叛军。
另一部分人则将尸体拖到一边,用清水冲洗地面。
水流过石板,带走暗红的血迹,汇成一条条溪流。
祭台没有拆。
它被临时改造成了一个审判台。
新皇赵恒被请到了祭台正中的太师椅上,但他坐不住,身体微微发颤。
顾青山就站在他身旁,那身繁复的祭祀礼服还没换下。
几十名宗室核心成员,包括景王和裕王,被押在台下,跪成一排。
他们身后的广场上,是数千名垂头丧气的叛军俘虏。
更远处,是闻讯赶来的京城百姓和各国使节,他们围在警戒线外,伸长了脖子。
安国公赵祐被两个士兵架着,跪在最前面。
他的两条腿用木板和布条草草固定住,人却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是太祖皇帝嫡长孙!”
赵祐突然抬头咆哮,脖子上青筋暴起。
“大梁立国二百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这是祖制!”
他扭头看向身后跪着的其他皇族。
“你们都哑巴了吗?今日他敢审我,明日就敢杀你们!我等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谁敢审我?谁敢杀我?”
一些年轻的宗室子弟被他煽动,也跟着叫嚷起来。
“没错!我等乃太祖血脉,岂容尔等折辱!”
“清君侧!诛国贼!”
场面一时间有些失控。
顾青山没有看他们,只是对身旁的王翰递了个眼色。
王翰会意,转身捧来一摞刚印好的小册子。
册子的纸张还带着油墨的香气。
顾青山拿起一本,没有看台下的赵祐,而是转向了旁听席上那些神情各异的文官。
“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应该知道,国有国法。”
他翻开册子,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就在刚才,经陛下允准,内阁审议,《大梁约法》第一修正案正式通过。”
他将册子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的字。
“其核心内容只有一条。”
“即日起,废除大梁立国以来的一切免死金牌、铁券丹书。”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赵祐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盯着顾青山手里的那本小册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就在这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从官员席里走出,跪倒在地。
是御史大夫张承。
他不是叛军,是出了名的老顽固。
“陛下,万万不可!”
老臣涕泪横流,对着赵恒重重叩首。
“擅杀皇族,乃大凶之兆,必引得上天震怒,降下灾祸啊!请陛下三思,为江山社稷计,为大梁国祚计,饶恕安国公等人死罪吧!”
几名老臣也跟着跪下,口中念念有词,引经据典。
赵恒看着台下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皇叔、皇伯,又看看地上跪着哭嚎的老臣,小脸更加苍白。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顾青山轻轻咳嗽了一声。
赵恒立刻闭上了嘴。
顾青山没有理会那些哭谏的老臣。
他走下审判台,来到百姓和士兵们面前。
“今日之事,想必大家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安国公以清君侧为名,行谋逆之事,兵围太庙,惊扰圣驾。”
他指了指广场一角的尸体堆。
“守卫太庙的将士,死了三百一十二人。”
他又指了指周围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坊市。
“太庙周围的商铺、民居,被乱军冲撞,财物受损者,不计其数。”
“现在,有人告诉我,因为他姓赵,是太祖的子孙,所以这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顾青山笑了。
“我不太懂这个道理。”
他环视众人。
“所以,我想请大家来做这个决断。”
他拍了拍手。
立刻有士兵抬出几十张椅子,在审判台侧面摆成一排。
“现在,我需要一个陪审团。”
顾青山说道。
“在此次叛乱中,家中有卫兵牺牲的,可以派一位代表。”
“店铺、房屋受损的,可以派一位代表。”
“神枢营的弟兄们,也可以派一位代表。”
人群骚动起来。
“陪审团”这个词,他们闻所未闻。
让平头百姓决定一个国公的生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士兵的引导下,终究还是有几十个胆子大或仇恨深的人走了出来。
他们中有失去儿子的老妇,有店铺被砸的商人,有脸上还带着伤的神枢营士兵。
他们忐忑不安地坐在了陪审席上。
这是大梁历史上,第一次有平民坐上了审判席。
每个陪审员面前,都放着一块黑色的木牌。
顾青山重新走上审判台。
“安国公赵祐,谋逆之罪,是否成立?”
他看着陪审席。
“若认为有罪,便将你面前的木牌,投入那个箱子。”
一个大木箱被摆在审判台前。
赵祐死死盯着那群穿着粗布衣服的百姓,眼中满是威胁与不屑。
“你们敢!”
他嘶吼道。
“你们这群蝼蚁!贱民!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诛你们九族!”
陪审席上,一个中年商人吓得手一抖,木牌掉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的儿子是太庙的卫兵,死在了第一波冲锋里。
她没有看赵祐,只是走到木箱前,将手里的黑色木牌,用力丢了进去。
“咚。”
那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赵祐的恐吓声戛然而止。
仿佛一个信号。
那个被吓到的商人捡起地上的木牌,快步上前,也丢进了箱子。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陪审员站了起来。
他们沉默地走上前,将代表“有罪”的黑色木牌投入箱中。
无数黑色的木牌如雨点般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最后,箱子满了。
顾青山转向面如死灰的赵祐,也转向了那些哭谏的老臣。
“并没有什么刑不上大夫,只有法不容情。”
他缓缓说道。
“你说你是太祖子孙?巧了,这天下的百姓,哪个不是炎黄子孙?”
他拿起一份卷宗,开始宣判。
“奉陛下旨意,依《大梁约法》。”
“罪人赵祐、赵祺、赵裕……剥夺其一切爵位、封号、属地。”
“查抄其全部家产,充入国库,一部分用以抚恤死伤将士及受损百姓,一部分拨为神枢营军费。”
“罪人贬为庶民,刺字于面,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京。”
流放三千里。
比死更难受。
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皇族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将在屈辱和苦役中度过余生。
赵祐彻底崩溃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神涣散,嘴里喃喃自语。
“不可能……祖制……我是国公……”
他不再咆哮,只是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状若疯癫。
信仰崩塌了。
……
数日后,对安国公府的查抄仍在继续。
王翰拿着一份财物清单,脚步匆匆地走进顾青山的书房。
“侯爷,赵祐府上查抄出的金银财宝,初步估算,足够神枢营三年的用度了。”
顾青山正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
“嗯。”
王翰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有些凝重。
“侯爷,我们在清理赵祐书房时,于一处暗格内,发现了一样东西。”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信封是羊皮纸做的,封口用的是一种红色的、从未见过的火漆。
火漆上印着一个奇特的徽记。
顾青山接过信,打开。
信上的文字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
他看不懂。
但信纸的末尾,盖着另一个清晰的印章。
那是一个十字架和一顶王冠的图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