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山深吸一口气，翻身跨入藤条编织的乾坤座。
他踩了踩脚下的底板，发出结实的闷响。
老木匠张山跪在最前面，额头贴着冰冷的玉石地面，声音带着哭腔。
“圣人，此去经年，何时再回还？”
顾青山低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
他想了想。
“不回来了。”
张山和工匠们浑身一震，哭声更大了。
顾青山清了清嗓子，对着藤筐外几个候命的亲卫点了点头。
“点火。”
亲卫们立刻行动，他们掀开几个陶制火炉上的盖子，将火把凑了进去。
“轰！”
数股灼热的气流猛然向上喷涌，发出低沉的咆哮。
躺在地上的巨大丝绸球体，那所谓的“混元一气袋”，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开始剧烈地抖动，然后缓缓鼓胀起来。
“圣人……这……这是天火吗？”
一个年轻工匠仰头看着那不断膨胀的庞然大物，声音发颤。
顾青山没空回答。
他一手死死抓着藤筐的边缘，另一只手摸了摸怀里那个油布包好的“大风筝”。
心里念叨着。
“千万别出岔子，我这点化学知识可都是体育老师教的。”
丝绸球体完全撑开，像一座彩色的小山，遮蔽了祭天台上的天空。
一股巨大的浮力从下方传来，整个藤筐开始左右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连接着地面的几十根粗大缆绳瞬间绷紧，发出了即将断裂的呻吟。
“时候到了。”
顾青山冲着张山喊了一声。
“割断绳子！”
张山抬起通红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动手！”
一百多名工匠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利斧，他们看着那些绷紧的缆绳，如同看着斩断凡尘的锁链。
他们高高扬起斧头。
就在此时，祭天台四周，那些作为装饰的巨大铜鼎里，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开一团团刺目的金光。
山下百万人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泰山之巅，仿佛升起了第二个太阳。
金光之中，又有无数道彩色的烟雾冲天而起，紫气、青烟、红霞交织在一起，瞬间将整个山顶笼罩。
云蒸霞蔚，瑞气千条。
“动手！”
张山再次嘶吼，泪水喷涌而出。
一百多柄利斧同时落下。
“嘣！嘣！嘣！”
缆绳断裂的巨响连成一片。
束缚被斩断的瞬间，巨大的球体带着藤筐猛地向上窜升。
顾青山一个没站稳，屁股直接坐倒在藤筐里。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腾了一下。
“我靠，起飞了！”
他心里骂了一句，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重新抓住藤筐边缘。
山下，所有人都看呆了。
在他们眼中，山顶之上，金光万道，七彩祥云缭绕。
一道人影，就在那无尽的神光与祥云之中，缓缓地，笔直地，脱离了地面。
他越升越高。
“飞……飞起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用尽全力喊出了这一声。
像是一颗火星掉进了火药桶。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淹没了一切。
“圣人飞升了！”
“恭送圣人！”
王翰跪在地上，对着天空的方向疯狂磕头，额头磕出了血也不管不顾。
“老师！老师！您看呐！您真的飞起来了！”
李德裕这位老首辅，此刻也老泪纵横，他扶着身边的石栏，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在金光中不断上升的身影。
“千古奇观，千古奇观啊！”
小皇帝赵恒站在祭天台的边缘，小小的身躯迎着山风，他的眼泪被风吹干，又不断有新的涌出来。
他没有喊叫，只是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把那个身影牢牢刻在心里。
乔瓦尼和他的副官卢卡，已经完全傻了。
卢卡的手在胸前胡乱地画着十字，嘴里不停地念叨。
“神……神迹……这是东方的神迹……”
乔瓦尼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死死盯着天空。
“不，不是神迹。”
他的声音干涩。
“这是一个凡人，靠自己的力量，变成了神。”
就在这时，天空中异象再生。
只见九天之上，云层之间，突然出现了无比清晰的幻影。
一条金色的巨龙盘旋而上，一只五彩的凤凰引颈长鸣。
龙凤呈祥，环绕着那个不断上升的光球飞舞，鳞片与羽翼在阳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
这一下，连李德裕都绷不住了。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整个泰山内外，方圆数十里，百万人，上至天子百官，下至贩夫走卒，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国籍。
在这一刻，全都跪了下去。
那片由人组成的海，彻底匍匐在地。
藤筐里，顾青山正手忙脚乱地调整着几个喷火口的阀门。
“这系统还挺够意思，临走送这么大个礼包。”
他嘟囔着，感觉高度差不多稳定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就感觉头晕目眩，赶紧缩了回来。
“太高了，太高了，吓死爹了。”
他拍着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袍，站直了身体，双手负在身后。
他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对着下方挥了挥手。
一个告别的姿势。
这个动作，通过无数双眼睛，清晰地传递到了山下。
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积蓄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震天的哭声，从山脚下传来，汇成一股声浪，直冲云霄。
“恭送圣人归天——！”
数百万人的呐喊，汇聚成了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力量。
声浪滚滚而来，撞在天空的云层上。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见，那厚重的云海，被这股声音硬生生震出了一圈巨大的涟漪，然后轰然碎裂。
云开雾散，露出了后面湛蓝如洗的天空。
顾青山在藤筐里被这声音震得耳朵嗡嗡响。
他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的世界，看着下方那些如同蝼蚁般的人群。
那个承载了他无数次吐槽和无奈的王朝，正在迅速变小。
他看到连绵的山脉，看到蜿蜒的河流，看到远方平原上棋盘般的田野。
他真的飞起来了。
那个小小的黑点，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越升越高，最终融入了那片湛蓝的天空，再也看不见了。
只有那龙凤的虚影，还在天际盘旋，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