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人民医院住院部里,消毒水的味道都盖不住严斌那条打了石膏的腿透出的倒霉劲。
“没什么大碍吧?”我盯着那石膏问。
“妈的,得躺好几个月。”他啐了一口,“这下哥们算是阴沟里翻船,五公里越野能把腿摔折了。”
“不不不,您这儿哪儿是阴沟里翻船,这叫旱厕里翻船。”
我打趣道。
严斌,跟我一样,从部队出来就成了荒野里的泥鳅,专接向导领队的活,在祖国的大江大河里钻营。
去的地方多了,名头响了,不知怎么就混成了别人嘴里‘知名探险家’。
“你大爷,你才在旱厕里划船呢。”
“不过把你还别说,咱俩经常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能这么闲下来面对面唠嗑,真是托了你这条腿的福。”我笑着踹了一下床脚。
严斌直接送我一个白眼,“滚蛋!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躺下试试?”
我们胡吹海侃着这些年经历的奇险之地,思绪能轻而易举飞到对方描绘的画面里,而就在将踏上他口中那能把人魂魄都冻住的长白山林海雪原的时候,严斌突然压低了声音:
“我说,你手头有没有绝对靠谱的兄弟,能带队去哀牢山的?”
“怎么?有肥活?”
“恩,有个金主本来砸重金点我的卯,我都答应了,可我现在这德行肯定去不了了,我得给人家找个替手,不能砸了招牌。”
“重金?多重?”我来了兴致。
“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
“两万!还是定钱!事成之后还有!”
我这心口像是被马蹄子踹了一脚,喘气都停了半拍。
“去哀牢山找别人干嘛?”我拍着胸脯,“找我啊!那地方我熟!”
“你真去过?”
严斌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上下打量我,“你可别他娘为了钱框我,那地方邪乎,跟咱们以前钻的老林子不一样。”
哀牢山的确一直在我的计划清单里,日思夜想,我在梦里都踩过好几遍它的泥了。
梦里去的也算去过。
何况那地方的基本情况我早就做足了功课,于是面不改色地笑着说:“我诓谁也不能诓兄弟你啊。”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兄弟。”
严斌神色空前的严肃,眼睛里甚至闪烁着我不常在他身上看到的忌惮,“你要不是真熟,逞强带队进去,可能就真没法活着把人带出来了。
而且那不是一般的险地,这老爷子跟我提过一嘴,大概意思好像是说,山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只要给我的钱是干净的就行。
况且,神龙架原始森林我都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一个哀牢山不说手拿把掐,就算有什么意外也能凭借我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和充足的准备化险为夷,绝不可能栽里面。
在我再三保证下,严斌才磨磨蹭蹭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我时却没松手。
“你的情况我知道,这些年挣的钱基本都寄给牺牲战友的家里了,钱是好东西,但也得有命拿。”
他盯着我的眼睛,“先去见见这位教授,听他怎么说,你听完之后要是觉得不对劲,或者感觉不太好,这钱……咱不挣也行。”
他的语气让我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这厮,以前跟我在戈壁滩遭遇群狼都没怂过,这次怎么……
按地址找到县招待所,我本以为会是个头发花白的干瘪老学究,一敲开门,好家伙——
握着门把手的那只胳膊肌肉贲张,青筋虬结,一米八几的个头,一身腱子肉把短袖衬衫撑得鼓鼓囊囊,活像头歇晌的壮牛。
“请问,赵谦赵教授在吗?”
我一边问,眼睛一边往屋里瞟,想找找有没有更像教授的人。
“我是。你是?”对方好奇地看我。
我赶紧递过纸条,“林峰,严斌介绍来的。”
“林先生!快请进!”赵教授热情把我让进屋,递上热茶,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把我扫了几个来回。
“林先生这身板,这肤色,一看就经验丰富啊,”他笑看着我问,“不知道你都去过哪些地方?方不方便分享些冒险故事?”
考我?
我呵呵一笑,把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如何带队、如何化险为夷的事儿,挑精彩的、添油加醋地倒了出来。
赵教授听着,不住点头,看起来十分满意。
“林先生的阅历果然丰富,有你这样的专家领队,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他话锋一转,“不过,严先生是否跟你详细说过,我们这次的……特殊目的?”
“哀牢山嘛,他说了。正是因为我熟,他才推荐我。”
“哦?”赵教授身体前倾,眼神热切起来,“那个地方是公认的危险禁区。我想听听你这个专业人士的看法,特别是……可能会遇到哪些‘不寻常’的麻烦,以及你的应对之策。”
“麻烦是不少。”
我掰着手指,“首先是地形。云贵高原和横断山脉的交界,沟壑纵横,悬崖密布,植被层层叠叠,就是个天然的立体迷宫。里面乔木遮天,藤蔓锁路,苔藓湿滑,进去后每小时能挪一公里就算快了,极易迷路,没老手向导,基本等于送死。”
“再来是气候。山顶山脚温差能超20度,一天内经历暴雨、冰雹、浓雾、狂风都不稀奇。现在是夏季,夜里气温能骤降到十度以下,要是下雨,体感温度接近零度,失温风险极大。不过这些嘛,”
我自信地笑了笑,“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
我又把应对之法吹嘘了一通,说得像回娘家一样轻松。
老头听得两眼放光,激动地一拍大腿:“好!太好了!我和林先生真是相见恨晚呐!”
我对交朋友兴趣不大,只关心买卖,于是笑着说道:“赵教授,那你看我合格了吗?”
“林先生的能力,我绝不怀疑。”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我们必须深入腹地,那里的凶险,恐怕比你刚才说的,还要……诡异百倍。有些事,我必须提前告知,请你务必考虑清楚。”
“大不了是阴曹地府?”我半开玩笑。
没成想,赵教授一脸肃然,缓缓点头,“恐怕……阴曹地府都比那儿讲道理啊。”
我瞠目结舌,这什么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