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片愤怒的议论声。

“这次又是谁？还一下五个！”

“四个不认识，有一个面熟……”

“那不是去年的神童？”

“对，他才六岁，也来考县试么。”

“加上冉学渐，天呐，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么。”

杨砚是陶翰林高徒的事，他们是知道的，翰林肯让他考县试，说明很有把握。

书生们不禁担心，自己输给冉学渐就罢了，毕竟人家二十岁，师从黎老先生学习十余年，要是输给六岁孩童，真就丢死人了。

这些议论，杨砚没听到。

他已经进了礼房。

三班六房，是县衙的标配。

其中，礼房的职能形同礼部，负责科举、祭祀与礼仪事务。

因此屋内样式，仿照的是县衙大堂。在‘人之大端’匾额下，坐着主管礼房的典吏。

下首两边各摆着两副桌椅，分别坐着经承、书吏、攒典、贴书等四人。

这五人直勾勾的望向杨砚等五人，一对一的询问姓名、年龄、三代履历，出身是否清白……

唯独杨砚这，典吏没有问，只对着杨砚递来的文书一通记录。

这就是名声大的好处，连出生年月都不用杨砚张开口，典吏知道的一清二楚。

统共填了十几项，全都一一记录在案后，又在一张纸票上写。

——身矮，面白，手小。

然后贴在考牌的后面，这被叫做‘浮票’。

浮票，相当于今天的准考证。

科举缴卷时，考生揭去浮票，用于之后的试卷信息比对。

待把浮票贴好，典吏便让杨砚在考牌正面签字，按下手印。

桌子有点高，杨砚踮起脚，用湖笔在考牌上写下娟秀的字体。

典吏眼睛一亮，心道：‘这字真好，有门！’笑容更加灿烂，向杨砚强调了许多考场的规矩。

接下来，便是廪生担保的事。

师爷这时插话道：“这事，县尊早有安排，只需给其余四人找个廪生即可。”说着，便从桌上拿起考牌，对杨砚道：“县尊大人在后堂等你。”

杨砚只得向四位同窗告罪，陈赞道：“我在衙门外等你。”

“好的。”

杨砚感激的朝他笑笑，这才跟着师爷出来，穿仪门，过大堂，往二堂走去。

走在路上，师爷笑道：“这是县尊的一片爱护之心，你可不要误会啊。”说着压低了声音道：“礼房指定的廪生，要交五两银子，县尊指的廪生，钱由县衙出。”

杨砚点点头：“学生明白。”

虽说店铺生意红火，老爹也有朝廷发的廪米，省一点是一点，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走进二堂，便见温承先端坐在主位，下首坐着一位相貌堂堂的蓝衫书生，冉学渐站在书生旁。

三人齐刷刷看向杨砚，目光各异，但都带着震惊。

杨砚有礼貌的作揖，然后跟冉学渐站在一起。

冉学渐俯视他，心里无比震撼，这就是陶翰林培养的弟子么，我倒要看看，童子有什么能耐。

温承先也在看杨砚，却是笑眯眯的：“我江陵真是人才济济，前有神童陶翰林，后有黎老先生高足和砚哥儿。”说着说着，自己也与有荣焉。

“把你们叫过来，一是请应德为你们担保；二是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温承先扭头，对着蓝衫廪生道：“三位都是人中龙凤，来日必是我大乾栋梁。”

那蓝衫廪生便起身，朝两位童生拱手道：“在下卢顺之，表字应德，见过二位学弟。”

“学兄有礼。”冉学渐心里较着劲，礼节倒是周全，“在下冉学渐，草字达卿，见过学兄……”到杨砚时，加重读音：“学弟！”

杨砚听出来，却淡然的作揖：“二位学兄有礼，在下杨砚，暂时无字，见过二位学兄。”

三人互相见过后，温承先便让师爷拿来文房四宝，卢顺之欣然提笔，蘸墨后，在二人的考牌背后签字，然后用私印，成为两位后学的保人。

直到此时，才算完成了县试的报名。

按照‘收钱办事’的原则，考牌、浮票等都要收钱，温承先大手一挥，免了一切费用。

而后，他叮嘱道：“本月初九，乃是黄道吉日，本官奉命于该日举行县试。”接着一番勉励。

杨砚这时才反应过来，难怪历代县试、府试和院试的日期都不一样，原来是看黄历选的吉日。

见县尊把该说的话说完了，三人便告退，温承先捻须点头，只把杨砚留下。

冉学渐深深地看了杨砚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昂首阔步。

卢顺之则摸了摸杨砚的头，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才走。

屋里只剩下他俩，温承先让杨砚赶紧坐下，说话不官方：“师爷跟我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先生说，考县试而已，不必紧张。”杨砚无奈道，“我就稀里糊涂的来了。”

温承先哈哈笑道：“不愧是翰林。”接着，收了脸色：“不过这一届县试，难啊。”

杨砚早已了然：“听说冉学兄很厉害？”

“当然！”温承先使劲儿点下头，“你或许不知道，黎老先生的爱徒，正是咱们江北学政的恩师，学政早有言在先，‘小三元’是他小师弟的囊中之物。”

杨砚闻言，皱眉道：“您的意思是，‘小三元’已经内定。”

“那怎么可能！”温承先赶忙否认，而后语气和缓下来，“冉学渐的学问很好，而且处处与翰林比较，你来了，他必使出全力，何况学政要来。”

噢。

‘我说怎么去年岁考提前，原来是为今年做铺垫。’杨砚恍然的同时，起了试探的意思。

“县尊的意思是？”

“学台亲自来监考，到时候我不能偏向你。”

温承先话音一转，“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你确实比他好，我一定为你力争。”

杨砚起身，真心地作揖：“谢先生！”

另一边。

冉学渐和卢顺之，一前一后走出县衙后，便并肩而行。

“达卿，”卢顺之好心的提醒道，“你虽然气恼，但不能被冲昏头脑，陶颜京让他来考县试，一定是心里有谱。”

“我当然知道。”冉学渐咬着牙道，“我只是怨恨老天不公，上次输给陶颜京，这次他徒弟又来。”

卢顺之宽慰道：“只是个六岁孩童，就算能过县试，也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哼！我这次是不会输的，学兄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