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冉学渐也大吃一惊,心说这孩子真的很厉害么?
“请学台大人出题。”
他也作揖,心里暗暗在想,我不信!我要当众打败你。
左鼎知道他的想法,正色道:“我出的这题很难,不可大意。”
表面上说‘题目很难’,其实是在警告冉学渐——这孩子很强!
警告完,左鼎捋须想了下,朗声道:“听了,我这一题是……武王缵太王。”
他顿了顿,道:“想好了就说出自己的破题思路。”
杨砚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这题来自《中庸》,原文是。
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大概意思是说,周武王继承了前面三位未竟的功业,一身戎装平定天下,被尊为天子。
这道题看似很简单,实则是个大坑。
一般人会以武王继承遗志、成就功业为核心,大肆歌颂。
乍看没问题。
仔细一想,问题很大。
按这个意思,你姬氏累世不干别的,只想着造反夺天下。
这不符合‘主流价值观’。
所以,这个题目的重点,不在于‘缵绪’。
而在于……
“壹戎衣!”一个答案,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
在场众人,无不吃惊。
冉学渐这下是真的被惊到了,自以为自己答的很快,没想到若是再犹豫一下,就被杨砚抢先了。
这小子!
杨砚心说‘可以啊,思路跟得上,有点真才实学。’,反而激发了斗志。
左鼎回过神来,故意先问冉学渐:“你怎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他的手抓紧了大腿,是既佩服,又心惊,担心自己完成不了恩师的交代。
温承先也没想到,学政挖的坑,被两个人轻松识破。
“回学台,晚生相信很多书生几乎不用思考,便理所当然解读为——三王缵绪未成,到周武王这里,才了却了三王之志,值得歌颂,受万民敬仰。”
“所以,自觉破了题目的考生,便以歌颂姬姓祖孙为核心,开始起笔,实则不然。”
温承先怕冉学渐独占风头,便看向杨砚:“你呢?”
杨砚早有准备,很自然的接过话茬:“这样会被认为是反贼,违背了圣贤的原意,所以,这个题目的重点,不在于‘缵绪’,而在于壹戎衣而有天下。”
壹戎衣,指穿上戎装。
“武王重壹戎衣,而非重天下,正是这样,他才能做天子、得天下、受万民敬仰。”
杨砚的这一番话,让县令和学政,以及在场其他人都吃惊。
‘果然厉害!’冉学渐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可能会输。
但我怎么会输给小毛孩呢,冉学渐又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左鼎头有点疼。
温承先心里高兴坏了,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很自然的问了一个问题。
“思路已经明确,砚哥儿,该怎么破题?”
“等一下。”左鼎赶忙打断,“他们同时回答出来的,应该冉学渐先说。”
冉学渐沉默片刻,却道:“早说晚说没区别,就请学弟先说。”
到这时候,傻子都看得出来,学政偏袒他。
他要是不表现得大方点,名声就臭了。
要知道,科举一个很大的好处,便是利用乡党结成利益联盟。
如果为了县案首,把自己名声弄得臭大街,走到哪都不会有人看得起,到那时,还怎么开展工作!
连冉学渐都同意了,左鼎不好说什么,看向杨砚:“你说。”
温承先紧张的看着杨砚,想看看他怎么破题。
杨砚轻声道:“回学台、县尊,晚生对:惟圣人能继先业以成武功,故能得声誉之盛,而备诸福之隆也!”
——只有圣人能够继承先辈的事业,从而成就伟大的功业,因此能获得极高的声誉,并且拥有各种丰厚的福气!
念完这一句,杨砚心中满意极了。
他觉得,即便是陶翰林来了,也不能比这句更完美了。
温承先连声叫好,不由看向左鼎。
“虽破了一句,不知道后文是什么模样。”左鼎还不死心,“你能当众说出。”
“晚生试一试。”
杨砚清了清嗓子,把思路捋清楚,而后说出下文:“夫前人之所为,后人之年当继也……”
他吐字清晰,逻辑性强,几乎没有停顿的地方。
蓬勃向上的朝气,在他身上,由内而外的散发着,光芒四射。
冉学渐越看越心惊,待杨砚背完,作揖道:“吾不如也。”
他彻底的认输了。
这让杨砚有些意外,心说学政还没说话呢?
冉学渐讪讪道:“学弟的文章,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稳压我一头,我甘拜下风。”
杨砚看他胸襟还算宽阔,便还礼道:“学兄客气,学弟说完,请学兄说。”
“不不不,”冉学渐连连摇手,“我的文章不敢与你相比。”
当事人都认输,温承先再看左鼎,见他没有话讲,便宣布:“本届县案首,乃是施州会馆杨砚。”
“哦!”考生们都激烈的鼓掌,精彩,实在是精彩!
杨砚转身,向他们还礼致谢。
他接着回身准备大礼参拜,温承先微笑道:“不用了,你先回家去吧。这两个月好好温习,等府试再来。”
“学生遵命。”杨砚再施一礼,又朝边上的左鼎行礼之后,这才退回座位。
他把笔墨纸砚收拾进书箱,领了差役送来的号牌,便背着书箱走出县学。
刚出来,就看到老爹在门外等着。
“你一个人?”杨端一边问,一边从杨砚背上拿走书箱。
“是啊爹。”杨砚轻松道。
“考得如何?”
“还行,发挥出了水平。”杨砚嘿嘿笑道,“题目不算难。”
“哦,什么题目?怎么破的题?”杨端饶有兴致的问道。
“先进于礼乐。”杨砚答道,“我的破题是……盖文敝则宜救之以质也。”
杨端擦擦汗,一拍手道:“吾儿当为县案首啊!”
杨砚笑道:“学台和县尊也这么说。”
至于左鼎的刁难,杨砚提都没提,只是默默的记在心里。
“我儿是县案首!”杨端激动道,“走,爹破费一回,到望仙楼请你吃大餐。”
杨砚拍手叫好,只吃了一点点心,此刻饥肠辘辘。
望着这对父子的背影,刚出来的冉学渐,心说我要刻苦读书,下次绝不输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