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这个是必须的。

它看似是草稿纸，实则是‘答题思路’，证明你没有抄袭。

考试结束，试卷和草稿纸，都是要上交的。

纸上，杨砚写下这样一行文字。

——圣人于礼乐，述时人之所尚，表在己之所从，盖文敝则宜救之以质也。

杨砚本就学富五车，半年以来苦读大量藏书，充实了自己。

又得了当今翰林的传授。

因此，他一眼就看出这道四书题里隐藏的问题。

可能出题的温承先，都没意识到。

答案不在原文，而在于注释。

那段注释虽然很长，但总结起来也容易。

就一句话：不要随波逐流，要坚持儒家原则。

是以，杨砚写的答案，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圣人对待礼乐制度，会阐述（顺应）当时人们所推崇的风尚，同时也明确彰显自己所遵循的核心原则；大概是因为当文饰浮华的风气走向衰败（流于形式、缺乏实质）时，就应该用质朴本真的内核来挽救这种弊病啊。

这就是代圣人言！

他一笔落下，文思泉涌，接着写承题、起讲、入手……几乎是一气呵成。

“吁！夫子之言，其欲挽春秋以复乎成周之盛，意独至矣。”

最后一句写完，杨砚放下笔，长吐一口浊气。

而一直关注杨砚的，总共有两个，一个是县令温承先，另一个便是学政左鼎。

见童子已经搁笔，左鼎顿时起了好奇之心，走进考场，貌似负责监考，从一个个考生身边路过。

最后佯装不经意，渐渐靠近杨砚。

左鼎先假装瞄一眼，却在这一刻愣住了，而后弯腰细看，边看边感到心惊肉跳。

‘如此文章，学渐恐怕不是敌手啊。’左鼎不禁皱眉，字也写的极好，潇洒飘逸，形神兼备。

光这一幅字都堪称上上乘！

左鼎心思百转千回，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帮到冉学渐。

杨砚已经在答题纸上，奋笔疾书。

尽管知道学政就在身后，也没有停下来，而是笔走龙蛇，写下标准的馆阁体。

“圣人论礼乐而独从先进也，有以哉！”

“想其意，盖谓礼乐贵在得中，而君子务乎实胜。”

左鼎将杨砚写在答题纸上的文章，在心中朗读。

他越读越震撼。

读到最后，他甚至生出一种恍惚：

这篇文章，就算黎老先生写，都未必能够超过。

学政的想法，杨砚不知道。

他把第一题誊抄完毕，开始写第二题——试帖诗。

题目出自《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作者杜甫。

全诗很长，其中与题目相关的，是这一句：名园依绿水，野竹上青霄。

这一题难的不是有‘大坑’，而是生僻。

试帖诗的重点，其实不是作诗，而是合辙押韵。

简单来说，就是考写诗的基本功。

这方面，杨砚无疑是扎实的。

他只略作思索，在草稿纸上写下试帖诗：

野竹多年长，丛丛上翠屏，本来低地碧，何亦半天青。

藉托陂陀势，延缘迤逦形。渐连斜坂上，直到半峰停。

凤尾高峰见，鸾音下界听。扫云牵叆叇，障月隐珑玲。

鸟语藏蒙密，樵踪人杳冥。会当凌绝顶，卜筑此君亭。

看完杨砚的水磨工夫，左鼎悄然离开。

回到考场最前方。

温承先给学政使了个眼色，暗含询问。

学政沉默不语。

人家到底是上差，温承先不好再问，便安静的等着。

时间流逝。

杨砚已经把两道题答完，活动了下手腕，检查一下卷面，便可以上前交卷了。

县试并不算严格，既不需要糊名、誊录，也不需要等考试结束才交卷。

考生交卷后，由县令和手下的师爷、学正当场批阅。

自由度也比较大，由县令决定是考五场还是四场，这次县令的选择是四场。

第一场叫正场、第二场称初复、第三场为再复，第四场称三复。

正场考中，便不用参加后面的三场。

若是考不中，就老老实实考初复，再不中，还能考再复，还不中就考三复。

当然为了减轻阅卷压力，考官们第一到三场都阅的很粗，只把最好的选出来，到第四场才会细看。

但是，第一场就会选出案首！

所以都写的很快，唯恐落于人后。

当他们看到杨砚交卷时，瞬间紧张起来。而后看到冉学渐也起身交卷，顿感绝望。

案首没有了。

此时，一大一小站在案前。

温承先笑道：“我已经好奇很久。”说着便看向杨砚的时文，眼睛瞪了起来，看过两股便忍不住拍案叫好，待将全文读完，也不管在什么场合，当即道：“此文可得案首！”

杨砚微笑，冉学渐皱眉。

“县尊，请看看我的，再做定论不迟。”冉学渐争取道。

“好，我看看。”温承先又看冉学渐的时文，觉得比不过杨砚。

县令正要开口，却听左鼎咳嗽一声，便看了过去。

就见左鼎正色道：“文章写的还不错，但年龄偏小，要是评为案首是娇惯他。”

呃，杨砚嘴角一撇，拿年龄说事是吧，看县令怎么说。

温承先不认可这个说法：“好文章就是好文章，不能因为年龄大小而否认。这一点，请学台大人明察。”语气显得恭敬，但是态度十分明确。

——案首是杨砚的！

左鼎不同意：“听闻县令与孩童交好，连孩童父亲的廪生，都是你帮忙争取，未免有舞弊之嫌吧。”

杨砚听得想笑，好家伙，文章比不过，就搞莫须有。

温承先也不是吃素的，笑道：“学台这样认为，我不争辩。按惯例，县案首的文章会送到礼部，编成文集后公布天下，到那时，自有天下人评论！”

杨砚心里暗暗点头，这招够牛！县令的意思是说，我有问题，自有上差来管，轮不到学政说话。

果然，左鼎脸色有些难看。

但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怎么能这样结束，于是想出一招：“既然各执一词，那就再比一场，现场比！”

一言既出，满场皆惊，大伙纷纷抬起头，就是打断思路也要看这出好戏。

温承先知道不比是不行的，索性道：“既然这样，请学台大人当众出题。”说着看向杨砚，暗暗给他鼓劲儿。

杨砚依然云淡风轻，胸有成竹：“请学台出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