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底下真埋着那件物事,合该是你我二人命数使然一场天大的机缘。”
他说到这里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牵动那个笑容,在昏黄火光下显得有些怪异这个惯常深沉的男人此刻流露出陌生的狂热
“那个女人她绝想不到我会在此地遇见这般造化天命,终究在我这边大梁关氏的血不会就此沉寂。”
张岚没有接话。
画出来的饼再大也顶不了饿,更挡不住眼前实实在在的凶险那玉璧。
仅仅露出一角渗出的气息就让骨髓发凉绝不是什么善茬。
他心里盘算得清楚自己凭着那股玄妙的“手感”,稳扎稳打慢慢磨活下去的路。总能找到何必现在就去碰这潭明显发黑的水。
脚步向后挪了半步他转身就朝矿洞外走。
“你可以走。”关胜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但你得想明白远古玉璧的事,但凡漏出一丝风这黑风寨上下连条喘气的狗都别想活,见过它的人更是死路一条,你以为逃出矿洞就安全了?以那位的心性手段你就是钻进十八层地狱,她也能把你刨出来碾得魂飞魄散。”
“这东西比整个黑风寨所有人的命摞在一起都贵。”
张岚背对着他在昏暗中静止了几息。
矿洞里只有火把燃烧的细微噼啪和自己胸腔里越来越沉的心跳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关胜佝偂的轮廓落向角落那片被碎石半掩的幽暗光泽。
“再教我一门本事。”张岚开口嗓子有些发干“我要能逃命的功夫身法。”
关胜眼底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
“好我有一步法名唤水上漂练到深处奔行快如烈马转折灵似飞燕寻常人连你衣角都摸不着。”
“水上漂?”张岚嘴角扯了扯。这名字实在太过朴实远不如不坏身听起来唬人。
“嫌名头不够响亮?”关胜眼皮都没抬“更高明的自然有道宗秘传,缩地成寸练到极致追风逐电,一步跨出数里之遥,但那等功法需以秘药浸润双腿辅以特殊手法活络筋肉,每日耗费的天材地宝就值千金,更要忍受筋腱扭曲骨骼反复崩裂重生的非人痛,楚这还只是外功内里更需通读道藏经义,从周易变幻中领悟步法真髓悟性机缘缺一,不可道宗立派两千年能将此术练成的屈指可数,哪一个不是耗费十年光阴才堪堪入门。”
他看着张岚渐渐皱起的眉头语气平淡。
“此地要药无药要籍无籍你练是不练。”
张岚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得了就水上漂吧。”
关胜也不废话深知这小子不见真章不会出力当即口述心诀,将水上漂的呼吸配合发力要点步法辗转的关窍,一一细说。
张岚凝神听着体内因不坏身入门而活跃起来的气血,似乎随着这些口诀微微流转。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关胜讲毕只见张岚依言在原地,试起步法脚下虽还生疏但那趟踩转的架势,竟已隐隐有了几分轮廓。
关胜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你全记下了?”
“差不多吧状态好的时候看一遍就能记住。”张岚随口应道。心神却沉入那片只有自己能见的视界。果然一行新的提示浮现属性面板的角落里多了一项灰色未激活的技艺。
水上漂。
不坏身带来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不仅仅是体魄,似乎连学习能力都沾了些光。
他心中一定对这矿洞深处的未知之物抵触感稍稍减轻了些许
关胜盯着他看了片刻终究没再追问只道。
“既然如此继续吧。”
“你确定没危险?”张岚最后确认一次。
“福祸相依或许对你而言正是莫大机缘。”关胜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张岚不再犹豫抄起铁镐朝着那幽光显露处奋力挖去。镐头与岩层碰撞迸溅出细碎火星。不多时一片更大的区域被清理出来一块约莫一人高的玉璧,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玉质温润内里却仿佛有浑浊的雾气流转。
深处似乎蛰伏着一团更为深沉的不断变化的黑,影张岚呼吸微微一滞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念头。
“这世上真有仙神之类的东西存在?”他低声问。
关胜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
“或许有吧世间偶有身怀真血之人出世传说,便是上古真仙遗留在人间的血脉,只是真假难辨无人能够证实。”
他话锋忽然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恍然。
“我原也想不通,他们为何单单在黑风寨这偏僻之地深,挖出这么一座直属于他们的矿洞,现在看到这玉璧或许关键就在于此。”
他话音未落耳朵忽然动了动低喝一声。
“嘘……有人来了。”
张岚反应极快,立刻抓起旁边的碎石烂土手忙脚乱地将暴露出来的玉璧,重新掩盖尽可能恢复原状。
关胜武功虽废但这份敏锐的听觉显然还保留着几分。
张岚换了个方向装作专心挖矿的样,镐头敲击岩壁的声音在洞里规律地回响。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即便以张岚的耳力也听得清清楚楚那脚步声异常沉闷。每一次落下都像是有无形的重锤,砸在矿道的地面上,连带着空气都在微微震颤让人胸口发闷气血都有些翻腾。
张岚侧身握紧了手中的铁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矿洞入口摇曳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火光被一个庞大的身影挡住大半来人,身材极其魁梧几乎将不算宽敞的矿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像一尊嵌在岩石里的铸铁神像他肩膀宽阔厚实肌肉在粗布衣衫下隆起清晰的轮廓。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矿洞顶部的岩层都随之低矮了几分。
关胜的声音细若蚊蚋传入张岚耳中。
“至少是一门下乘硬功练到了大成境界,才有这般声势看这体魄应是专修外皮达到了铁皮层次的武师。”
当火光终于映亮来人的面孔,时张岚心头猛地一紧
是那个监工头领他记得很清楚几天前在矿洞口就是这个男人。
随手一鞭便将一个试图反抗的少年活生生抽成了两截。
聂风。
聂风的目光像冷冰冰的刀子先在角落里躬身挖矿的张岚身上刮过停顿了不足一瞬便径直落到了靠在岩壁上闭目仿佛睡去的关胜身上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砂石摩擦般的粗糙感
“齐王殿下真是好兴致啊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殿下可还住得习惯睡得可还安稳。”
不是冲自己来的张岚心中稍定立刻将头埋得更低竭力将身体缩进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毫无存在感的普通矿奴
关胜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刹那张岚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神色平静淡漠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居高临下的疏离与之前同自己交谈时的那个关胜判若两人
“吃食粗粝难以入口。”关胜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杨头领既然来了可有法子改善一二。”
聂风被他那目光一刺眼中怒意骤闪脸上却仍是那副令人不适的狞笑“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昔日站在云头上视万民如草芥的大梁皇族如今也落到这步田地只能在矿坑里苟延残喘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世道轮回可真他娘的有趣。”
他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随手抛了过去瓷瓶落在关胜脚边的干草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辟谷丹该怎么用殿下心里清楚。”
关胜看着那瓷瓶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问道
“是谁让你来的。”
聂风耸了耸肩壮硕的身躯带动一片阴影晃动“上头的意思我只管听令办事命令是你不能死但也只能待在这黑风寨底下。”
关胜闻言不再追问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东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聂风的目光却在关胜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最后如同实质般缓缓移到了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张岚身上
刹那间张岚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一股冰冷刺骨的恶意毫无征兆地将他笼罩那不是打量也不是审视而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脖颈让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似乎要冻结
这监工头领想杀他
就在张岚肌肉绷紧到极限几乎要下意识做出反应的前一瞬关胜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响起了
“这个人我留着有用。”
矿洞里死一般的寂静聂风那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
几乎将张岚完全吞没火把的光在岩壁上,不安的跳动映得聂风那张狞笑的脸忽明忽暗。
像是从地狱裂缝里窥探人间的恶鬼。
他盯着张岚又缓缓将目光移回关胜脸上,黄黑的牙齿在火光下闪着令人不适的光。
“有用。”
聂风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
“一个下贱矿奴能对殿下有什么用,别是殿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待久了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吧。”
关胜靠着岩壁甚至连姿势都没变一下,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慑人。
“清不清楚是我的事人我要留下。”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曾经手握权柄不容违逆的惯性。
聂风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那笑容变得有些狰狞,他似乎在权衡。
目光在关胜看似虚弱却挺直的脊背,和张岚那虽然竭力掩饰但仍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绷紧的身体之间,来回扫视。
矿洞深处隐约传来其他矿奴模糊的呻吟,镐头撞击声更显得此地的死寂令人窒息
过了仿佛极其漫长的几息聂风忽然嗤笑一声。
那笑声干涩刺耳“行既然殿下开口一个矿奴而已就当给殿下解闷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不过殿下也别忘了自己的处境这辟谷丹嘛,下个月的分量可得看殿下和殿下这位有用的人是不是真的懂事了。”
他特意在懂事两个字上加重了音。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咚咚咚地朝着矿洞外远去。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缓缓消退,但留下的冰冷余韵却久久萦绕不散。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矿道尽头,张岚才感觉胸口那口憋着的气缓缓松了下来。
后背的衣衫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他缓缓直起身看向关胜。
关胜依旧靠在岩壁上闭着眼睛。
仿佛刚才那番对峙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片刻后他才睁开眼。
眼神里恢复了之前与张岚交谈时的那份深沉。
“他起了疑心,不是因为玉璧是因为你。”
张岚心头一凛“我。”
“你身上的变化太明显了。”
关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
“不坏身即便只是入门也会让人的精气神与寻常矿奴不同,聂风这种在底层厮混手上沾满血的人,对这种变化最是敏感他刚才是真想杀你。”
张岚默然他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变化力气大了,耐力好了甚至连对危险的感知都敏锐了些。
却没想到在外人眼里会如此显眼。
“是因为我可能发现了玉璧。”
“不一定。”
关胜摇头,“或许只是觉得你不再像原来那个可以随意捏死的蝼蚁,让他觉得不舒服不安,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任何一点脱离掌控的苗头,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掐灭。”
张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爬上来。
这矿洞里的危险从来就不只是繁重的劳作和匮乏的衣食。
“那接下来怎么办。”
关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重新掩盖起来的角落。
幽光从石缝里顽强地渗出来一点。
“他没发现玉璧这是万幸但你的存在已经成了变数。”
齐王顿了顿看向张岚,“水上漂必须尽快练出点样子不止是为了那玉璧更是为了保命。”
张岚重重点头这一次他再没有半点犹豫或讨价还价的心思。
熟练度面板是他最大的依仗,但前提是他得有命去把那些技艺肝到足够高的等级。
“我会尽力。”他简短地说抄起了铁镐,却没有立刻去挖矿,而是按照方才关胜所授水上漂的步法要诀,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小心而认真地一步步迈开,踩实扭转动作笨拙,甚至有些可笑。
但在这一片死寂与危机的矿洞深处,却透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关胜看着他生涩却认真的步伐,眼中那丝复杂的神色缓缓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片幽深的平静,他重新闭上眼睛靠着冰冷的岩壁像是睡着了。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表明他正在思考思考着如何在这绝境中利用这突然出现的变数。
无论是那块神秘的玉璧,还是眼前这个似乎藏着某些秘密学东西快得有些异常的年轻矿奴。
矿洞重归寂静只有张岚刻意放轻的练习步法的窸窣声。
火把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像一个无声挣扎的鬼魅。
而在那影子旁边更深沉的黑暗里,那块被碎石重新掩埋的玉璧,依旧静静散发着幽光内里浑浊的雾气。
缓缓流转深处那团变幻的阴影仿佛也悄然动了一下。
那东西如果真的存在,或许比关胜描述的还要麻烦。
张岚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已经被卷入了某种远超想象的漩涡。
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变强尽快变强,在水上漂练出足够逃命的速度之前,他必须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看到这场造化或者说这场灾祸最终会走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