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衣服摊在齐天手上,一身黑色,料子厚实,摸着凉滑,确实是好东西。
连最普通的腰带扣都是白玉镶的,难怪外面的人眼红。
齐天换上衣服,大小刚好,屋里没镜子,看不到全身。
他拉平袖子,拿起那个小玉瓶看,李达康走得匆忙,这应该就是说的宝药。
新腰牌挂好,那把黑沉的刀提起,正要开门,外面传来老人的声音。
“弄好了就出来吃饭吧。”
齐天推门出去。
槐树底下摆了木桌,几个素菜冒着热气,袁辉正从厨房端粥出来,光着膀子,肌肉随着动作鼓动。
老太太听见声音抬头,看到齐天,笑了。
“衣服合身,看着精神。过来坐。”
黑衣青年走到桌边。
袁辉盛好三碗粥,目光在他袖口的暗纹上停了半秒,没说话。
他扶着老人坐下。
“随便吃点,别嫌弃。”
齐天道了谢,坐下。连着吃了两天干粮,现在热粥小菜下肚,胃里舒服不少。
看他吃得香,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不停给他夹菜。
“芷柔信里提过,说你实在。从平安县那么远来,路上辛苦吧?家里还有人吗?娶亲了没?”
齐天被粥呛了一下。
袁辉好像习惯了,安静吃自己的饭。
等粥碗空了,赤膊汉子放下筷子。
“师父出门办事,最少两个月回来。”
“这段时间,你住这儿。”
他起身回屋,拿了本厚册子出来,放在石桌边。册子没封面,纸页发黄。
“师父当年靠五门绝活在冀州立住脚。”
“任何一门练好了,同境界的妖魔都能压着打。这些功夫,他分给我们几个了。”袁辉声音没什么起伏。
“这不是宗门公开的武学,我私下教你,不算违规。”
“但你还没正式拜师,所以只能自己练,不能传出去。”
齐天这些天听张屠户讲过不少规矩,早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私传核心武学是什么罪,他心里有数。
怪不得萧芷柔当时要编理由,袁辉接着说,“我学的这门,叫擒笼控鹤。”
“属于二元天武学里讲究精细的那类,专练拳掌擒拿和杀人的技巧。”
“接下来一个月,我会在这儿休养,每天早中晚,各练一遍。你有不懂的,可以问。”
他慢慢站直。
“在这门功夫入门之前,你不能随便离开,也别去找张无忌那帮人瞎混。”
袁辉目光又一次扫过那身黑衣,“这身衣服,不是靠攀关系就能一直穿的。”
齐天抬起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袁辉不再多说,走向院子角落那棵碗口粗的小树。
他全身肌肉像水波一样轻微滚动,没见蓄力,拳掌已经像冷电般打在树干上。
以齐天现在的力气,随手能折断的树,挨了几下后,竟然一动不动,连片叶子都没晃。
“万物都有脉络在走。”
袁辉收手,转身。
“找到脉络,截断它,生机就断了。”
他看向齐天,“药领了吧?”
黑衣青年拿出玉瓶,“你是说这东西?”
“除了从小用药浴打底的核心弟子,普通真传进来,都能领三颗。”
袁辉解释得很简单,“直接吃,将丹药吞服吸收,能疏通经脉,拓宽气窍。”
“每三个月吃一颗,三颗吃完,体内十二处主要穴道,能拓宽将近九成。”
“以后淬炼真气,储存真炁,效率能翻倍。”
齐天握着冰凉的玉瓶,淬炼速度快一倍,意味着修行快一倍。
而穴道拓宽后,与人交手时,持久力也更强。
这种好东西,在初圣宗里竟然人人都有?
“你没见过正常,这药本来是冀州大派牙子派的独门秘药,”袁辉看着院墙外的天色,“只给少数人用。”
“后来牙子派作乱被初圣宗扫平,丹方才落到宗里,别家也有类似的药,但效果最好的,最多拓宽四五成。”
他停顿了一下。
“初圣宗的俸禄不算多,但有些待遇,外面确实找不到。”
“前提是,你得有命用。”
说完,赤膊汉子不再说话,转身回屋。
院子里安静下来,齐天看向那棵小树,树还立着,叶子看着还是绿的。
但一种说不出的“死寂”感,已经从里到外漫开。
好像内在的生机脉络,在刚才那几下轻描淡写的击打里,已经被彻底截断了。这功夫确实不一般。
他伸手拿起石桌上那本厚册子,翻开发黄的书页,工整的字迹间画着简单的人形图,气息运行路线复杂又精细。
目光扫过,意识深处那个熟悉的面板上,悄悄浮现出新字。
【擒笼控鹤·二元天·未入门】
“看书哪有这么快的?你们年轻人就是太浮躁了。”
老太太看他翻得急,忍不住念叨,“吃饱了翻就拿回屋去,好好看,慢慢学。”
“不用着急,你的时间还有很多。”
齐天有点无奈,看向这位热心的老人,眼神里多了些真实的温和。
他把册子合上,起身帮着收拾碗筷。
使唤陈济或者萧芷柔,他没什么负担。
但让一位非亲非故的老人为自己做这些,总觉得不合适。
而且,最近见了太多所谓的天才。
现在听着老太太这种带着烟火气的唠叨,前世最烦亲戚催问的齐天,居然感到一种奇怪的放松。
哪怕是被问终身大事,好像也比被人随便扣上“攀附”的帽子,要轻松些。
……
屋里窗边。
袁辉站在阴影里,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在院子中。
看着祖母因为那年轻人帮忙而露出的高兴笑容。
看着齐天低头顺眼,手脚麻利的样子。
赤膊汉子眼里最后那点温度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先是趁着萧师姐落难,狮子大开口,要两门二元天绝学。
盯上的还是金刚之炁和擒笼控鹤这种连他们师兄弟都得挑着学的珍品,以这人现在的修为境遇,这份贪心,未免太大了。
刚进初圣宗,就和张无忌手下那帮纨绔混得熟。
进门第一天就穿上象征某种认可的云纹衣服。
现在,连年迈的老太太也不忘献殷勤,而且连掩饰都这么拙劣。
不过是想抓住机会留在这儿,借此攀上高枝,一飞冲天。
倒也算是不算不能理解。
袁辉的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了一下。
院外槐树叶沙沙响,齐天端着碗筷走向井边的侧影,在袁辉眼里,已经定成一张充满算计的图画。
有些隔阂和偏见,一旦种下。
就像那棵被擒笼控鹤劲力侵蚀的树,外面看着还一样,里面的东西,已经悄悄变了。
夜色渐深时,齐天回到自己那间偏房,油灯昏暗,他盘腿坐在床上,拿出那瓶开脉丹,倒出一颗在掌心。
丹药比黄豆大点,通体白色,隐约有纹路流动,摸着有点温。
没犹豫,放进嘴里,丹药入口就化,变成一股温和的热流,顺着喉咙下去。
开始没什么特别感觉。
但过了一会儿,热流越来越明显,好像无数细小的暖线,朝着四肢百骸深处钻。
主要聚向胸口,后背,手脚关节那些穴道的位置。
微微的胀痛感传来。
不厉害,但持续不断。
齐天闭眼凝神,按这些日子摸索出的粗浅方法,引导体内那点微薄的真气,试着去适应,炼化这股药力。
过程很慢。
像小溪冲石头。
他能清楚感觉到,那些原来滞涩狭窄的经脉通道,正在被温和地撑开,拓宽。
效率翻倍的诱惑确实大。
但更重要的是穴道容量的提升。
在生死搏杀里,多一口气,往往就是活和死的区别。
时间在寂静里流走。
窗外月亮移过树梢。
等齐天再睁眼,窗外已经蒙蒙发亮。
一夜没睡,精神却不觉得累。
反倒有种经脉通畅的轻快感。
他下床活动手脚,拳掌破空的声音似乎都清脆了点。
推门出去。
袁辉已经在院里。
赤膊汉子对着东边微亮的天色,正慢慢打着一套拳。
动作看着简单,就是基本的握拳,推掌,转腕。
但每一式都带着沉甸甸的厚重感,好像不是在打拳,是在推什么看不见的重东西。
齐天没打扰,静静站在屋檐下看。
那拳掌的轨迹里,隐约有种锁拿飞鸟的精准,和困住云鹤飘忽的沉凝。
擒笼控鹤。果然名不虚传。
袁辉打完一遍,收势吐气。
白气像箭一样射出去三尺才散。
他没看齐天,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舀起冷水从头浇下。水珠顺着结实的肌肉滚落。
“看出什么了?”
赤膊汉子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早晨的微哑。
齐天想了想。
“好像在抓看不见的东西。”
袁辉动作顿了一下,“眼睛不瞎。”
他甩甩头发上的水,转身看向黑衣青年。
“笼不是真笼,鹤也不是真鹤。”
“要抓的,是对手气血运行的脉,真炁流转的路。”
“截断它,路就断了,力气再大也使不出来。”
这道理,和昨晚那棵树的死寂,是一回事。
齐天点头。
“去练吧。”
袁辉不再多说,擦干身子,直接回屋,齐天走到院子空地上。
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拳架,还有册子里的图谱路线,慢慢摆开架势,动作生涩,运转真气的尝试更是磕磕绊绊。但他很有耐心。
一拳一掌,缓慢而认真地重复。
老太太起得晚些,推开屋门时,看见晨光里那黑衣青年独自练拳的身影,汗水已经打湿鬓角。
动作还是僵硬,但透着一股不罢休的劲儿。
老人站在门边看了会儿,眼里露出些慈祥的笑意。
她没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去了厨房,炊烟袅袅升起时,齐天已经打了不知道多少遍。
浑身衣服湿透。
对擒笼控鹤的理解,却还停留在表面。
这门武学比金刚之炁复杂精细得多。
不是靠蛮力硬练就能入门。
得真正理解那种“锁拿脉络”的意思。
他停下动作,微微喘气。
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掌纹清楚,骨节分明。
要用这双手,去抓对手无形无质的气血真炁之脉。
谈何容易。
厨房传来饭菜的香气。
老太太探头招呼。
“歇会儿吧,吃了早饭再练。”
齐天应了声,用井水擦了把脸。
凉意驱散了些疲惫。
早饭时,袁辉还是沉默。
只快速吃完,就起身离桌。
“我去营里办点事,中午回来。”
这话是对老太太说的,但显然也是说给齐天听。
黑衣青年点头。
袁辉走后,老太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絮叨。
“辉儿性子冷,话少,你别往心里去。”
“他其实心不坏,就是这些年见多了,对生人防备心重。”
齐天帮着擦桌子。
“我明白。”
他是真明白。在这妖魔横行,人心难测的世道,对陌生人保持防备,是活下去的基本。
只是那份防备里,好像还掺了点别的东西。齐天不想深究。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掌握擒笼控鹤,提升实力。
饭后,他又回到院里。这次没急着练拳。
而是盘腿坐下,闭眼回想袁辉打拳时的每一个细节。
那沉甸甸的厚重。那锁拿无形的精准。气血在体内慢慢流转。意识渐渐沉入某种空明的状态。
好像能“看见”自己经脉里真炁像小溪一样流过。
那对手呢?
对手的气血真炁,是不是也有迹可循?
擒笼控鹤的要义。
也许不在于手,而在于眼。在于那种看透脉络的“看见”。
齐天睁开眼。
眼底掠过一丝明悟。他重新起身,摆开拳架。
这一次,动作还是生涩。但拳掌轨迹间,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专注。
好像不是在打空气。是在试着触碰,感知某种无形脉络的存在。
进步慢得几乎感觉不到。但齐天能感觉到,方向是对的。
太阳渐渐升高。
院门被推开时,齐天正沉浸在这种感知里。袁辉拎着个油纸包进来。
闻到肉香。赤膊汉子把油纸包放石桌上。“营里厨子做的酱肉,祖母爱吃。”
老太太笑着接过。
“难为你还记得。”袁辉看向齐天。
汗水已经把墨黑衣服浸透大半。拳架还是僵硬,但眼神里的东西,已经和早晨不同。
赤膊汉子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快得没人察觉。他转身回屋,换了身干净布衫。
再出来时,齐天已经停下练习,正用井水冲手臂。
“看出门道了?”
袁辉忽然问。齐天抹了把脸上的水。“还在摸。”
“说说看。”
黑衣青年想了想。“好像在黑暗里摸线,看不清,但能感觉到在。”
袁辉沉默片刻。“不算太笨。”
这话已经是他能给的最高评价。
午饭时,老太太把酱肉切好,不停给两人夹菜。
袁辉还是吃得快,但这次没马上离桌,他看向齐天。
“下午我练拳,你仔细看,我只打三遍。”
齐天点头。
饭后稍歇,袁辉走到院子空地上。
赤膊上身再次露在日光下,肌肉线条像铜浇铁铸。
他慢慢摆开拳架,这一次,齐天看得无比专注。
不只用眼,还用那刚刚萌生的,对无形脉络的感知。
第一遍,袁辉打得很慢,每一式都清楚得像刻印。
第二遍,速度稍快,拳掌轨迹间,那股锁拿沉凝的意蕴越来越浓。
第三遍,拳风骤起,院子里好像有无形气浪滚动。
槐树叶沙沙响。齐天瞳孔微缩。
在那疾风骤雨般的拳掌间,他隐约“看见”了。
不是用肉眼,是用那种对脉络的感知。
他看见袁辉的拳掌轨迹,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前方一片虚空。
网里好像有无数细密的线被牵引,搅动,截断,那是气血运行的模拟,是真炁流转的显化。
三遍打完,袁辉收势。
气息平稳如初。他看向齐天。“看明白了?”
黑衣青年深吸口气。“明白了一些。”
“那就继续练。”
袁辉不再多说,走向水缸。
齐天回到自己那块空地。闭眼回味片刻。
重新摆开拳架时,拳掌轨迹间,已经多了几分先前没有的“意”,虽然还是生涩,但不再是只有样子。
院子角落,正在冲身子的袁辉,动作微微一顿。
透过水幕,他看向那黑衣青年,目光里的冰冷审视,好像裂开了一道极细的缝。
但也只是一瞬,水流声继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