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剔骨刀在路灯下晃得人眼晕。
拦路的是赵大头,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这会儿酒气熏天,像堵墙一样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林舟!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赵大头吼得嗓子眼都快裂了,唾沫星子乱飞,“把军方招来,以后这海还能姓赵?还是姓钱?大家伙以后喝西北风去?”
林舟脚步没停,甚至连手都没从兜里掏出来。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赵大头那双浑浊的牛眼,脚下步子踩得稳准狠。
“让开。”
“我不让!今儿我就要替……”
话没说完,林舟猛地起脚。
不是踢人,而是脚尖一挑,正好磕在赵大头手腕的麻筋上。
“哐当”一声,尖刀落地。
赵大头还没反应过来,林舟已经侧身撞过他的肩膀,根本没正眼瞧他,只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这海不姓赵也不姓钱,姓‘活’。再不干活,海死了,你抱着金饭碗也是要饭的命。”
赵大头捂着手腕,愣在原地。
身后的巷子里,原本观望的几扇窗户“吱呀”关上了。
没人出来帮腔,因为大家都听到了远处的哨声。
那是老钟的哨子,急促,短三长一。
码头上,小林正对着一张湿漉漉的图纸吼破了音:“退潮倒计时两小时!海藻粉准备!这玩意儿贵得要死,谁要是敢给我撒歪了,我扣他半年分红!”
十几艘渔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乱糟糟地抢航道,而是排成了一个并不标准、却异常实用的雁形阵。
船尾站着的汉子们,手里提着特制的网兜,里面装着墨绿色的干粉。
瞭望塔上,老钟没用对讲机,那是给外行看的。
他手里两面红黄旗帜猛地向左下切去。
“左舷三度,撒!”
随着一声令下,十几条船同时抛网。
那些粉末一入水,就像是沸腾的石灰,瞬间膨胀开来,化作一道浓稠的胶状屏障,死死地卡在洋流回旋的必经之路上。
那团正要扩散的黑色污染水体,愣是被这道“绿墙”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没有高科技的围油栏,没有昂贵的吸附船,但这帮泥腿子硬是靠着对潮水的理解,用最土的办法给大海扎了一道止血带。
楚思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礁石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雨还在下,打湿了她昂贵的冲锋衣。
她本来是想来追问那个叫安娜的外国女人的下落,可镜头盖刚打开,就被眼前的画面定住了。
不远处的浅滩上,一群渔家妇女和老人正蹲在泥水里,手里拿着竹篾,飞快地编织着一种奇怪的网格。
“那是‘潮汐格栅’。”
林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没看镜头,正低头把一株海草苗递给蹲在地上的小芸——阿海的女儿,“这种编法能让水流减速,让泥沙沉淀,又不挡鱼路。比钢筋水泥管用。”
楚思瑶下意识地按了几下快门。
画面里,平日里那个总是带着几分痞气、甚至有些唯利是图的“奸商”林舟,此刻正赤着脚踩在满是藤壶的湿岩上,耐心地教小女孩辨认孢子囊。
“你们这是在搞生态养殖?”楚思瑶抹了一把镜头上的雨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审视,“为了拿政府补贴?”
林舟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眼神落在远处浑浊的海面上,目光有些散。
“这不是养殖,是还债。”
“还债?”
“上一辈人炸鱼、电鱼、绝户网,把这片海掏空了。这债,得我们这辈人还。”林舟说完,也没管楚思瑶什么表情,转身走向工棚,“欠高利贷还能跑路,欠这片海的,跑不了。”
楚思瑶张了张嘴,那句准备好的尖锐提问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了一声复杂的快门声。
然而,这片海域的热闹远不止于此。
几个小时后,一则外媒报道在外网炸了锅。
标题极其耸动:《中国南海生态灾难:渔民用原始手段掩盖科技落后》。
配图正是渔民们抛洒海藻粉的画面,被刻意调低了色调,显得脏乱不堪。
工棚里,小林气得把鼠标摔得震天响:“这帮孙子!这是高效凝结剂!什么原始手段!他们就是想说咱们治理不了污染!”
林舟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那枚黄铜徽章,脸上看不出喜怒:“陈会计,把咱们过去三年的水质监测数据全部挂出去。记得,在每一张图表下面加一行小字。”
“加啥?”陈会计推了推眼镜。
“‘所有监测点数据均已接入省海洋局实时监管平台,并由国家超算中心备份。’”林舟嘴角勾起一丝坏笑,“想骂我们原始?行啊,那就是质疑国家数据造假。这顶帽子,我看他们敢不敢戴。”
陈会计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烟熏牙:“老板,这招阴啊。这叫……祸水东引?”
“这叫借力打力。”
夜色渐深,海面上的喧嚣退去,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
老钟守在雷达屏幕前,眼睛瞪得像铜铃。
屏幕边缘,一个微弱的噪点闪烁了一下,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是海浪杂波。
但老钟是老雷达兵,他一眼就看出了猫腻。
那个光点在逆着洋流悬停。
“老板!”老钟压低声音,指着屏幕,“来了。这种回波特征,绝对不是鱼,也不是一般的船。吃水很深,是个半潜式的大家伙,正在往下扔东西……像是那种无人潜航器。”
老钟的手已经摸向了挂在墙上的铜锣——那是合作社自定的三级警报,一敲响,全村的船都会围过来抓贼。
一只手按住了他。
林舟摇了摇头,眼神在幽暗的控制室里亮得吓人:“别敲。那是条大鱼,敲锣就把鱼吓跑了。”
“那咋整?看着它偷数据?”
“通知吴老九。”林舟看向窗外漆黑的海面,“按‘古潮汐诀’第七式走。放灯。”
片刻后,漆黑的海面上,悄无声息地飘出了三盏红色的纸灯。
那不是普通的孔明灯,底部挂着铅坠,灯芯用的是特制的鲸油,风吹不灭,浪打不翻。
它们顺着那股只有老渔民才知道的地下暗流,晃晃悠悠地飘向了那艘快艇悬停的方位。
正在返程渡轮上的楚思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加密邮件。
她皱着眉点开,瞳孔瞬间收缩。
附件是一封截获的密信,发件人是那个失踪的Dr.埃里克森,收件方是一个名为“深蓝基金会”的机构。
信里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英文:
“南海浅表基因库采集完毕,申请启动‘猎户座’计划,优先锁定该海域生物样本权。”
基因掠夺!
楚思瑶猛地站起身,冲到甲板边缘。
远处漆黑的海面上,那三盏随着波浪起伏的红灯,恰好连成了一个勺子的形状。
那是北斗七星的斗柄所指。
也是吴老九祖传的“引龙归渊”局——哪里有灯,哪里的水底就有要命的漩涡。
而那个微弱的雷达光点,对此一无所知,正贪婪地向着那三盏灯靠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