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乃把平板推到林渊面前,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我入侵了伊甸海关的数据库,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捕捉到了几个异常的信号波动。就在昨天,有三个没有身份记录的‘幽灵’搭乘货运飞艇离开了城邦,目的地是欧洲。”
林渊眼皮跳了一下。
这位大姐把入侵海关说得像喝水一样自然。
“你是说,那帮疯子也去伦敦了?”他拿起冰美式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冲淡了嘴里的甜腻。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们,但时机太巧合。”北条乃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林渊。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林渊,如果这真的是个舞台,那你就是被他们选中的主角。到了伦敦,除了任务本身,你必须时刻警惕周围。我不希望我的队友因为被人当枪使而死得不明不白。”
她的语气很硬,像是在下达命令。
但林渊听得出来,在那层冷硬的逻辑外壳下,藏着某种别扭的关心。
这就是北条乃。
即使说着“讨厌所有人”,却还是会因为队友的安全而黑进海关系统。
林渊看着她。
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亮了她半边侧脸,能看到细小的绒毛。
既然要把后背交给她,既然已经在西奥那里开了个口子……
林渊放下咖啡杯,玻璃杯底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轻响。
“北条。”
“什么?”她还在低头看数据。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林渊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关于我的能力。档案上那个‘吸引超自然事件’,其实不全。”
北条乃抬起头。她的眼神很平静,就像一台正在等待数据输入的计算机。
“档案上那个能力……其实只是个副作用。”林渊感觉喉咙有点干,他舔了舔嘴唇,“我真正的异能并不是这个。”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拿起桌上的餐刀。
那是一把切蛋糕用的银刀,不算锋利,但足够切开皮肤。
北条乃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林渊没说话。
他挽起卫衣的袖子,露出一小截手臂。
哪怕经历了无数次死亡和重生,这种主动伤害自己的行为,依然需要克服本能的抗拒。
他握着刀,对准自己的小臂,用力划下。
“嘶——”
皮肤被割裂的痛楚清晰地传导进大脑。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手臂滴落在深褐色的木桌上。
伤口很深,甚至能看到翻卷的皮肉。
北条乃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手也下意识地伸向那边的纸巾盒。
但下一秒,林渊把刀扔在桌上。
“看着。”
不用他说,北条乃也看见了。
那道狰狞的伤口并没有继续流血。
那些翻卷的皮肉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开始疯狂地蠕动、拉伸。
红色的血痂还没来得及凝固,就被新生的皮肤顶开。
不过短短三秒钟。
手臂光洁如初。
只剩下桌面上那摊刺眼的血迹,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林渊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掉手臂上的血痕,然后抬头看向北条乃。
“我是不死的。”
他说出了这个压在心里十八年的秘密。
“不管是车祸、跳楼、被诡异撕碎,还是被枪打烂脑袋。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活过来。吸引诡异,大概就是这种体质为了平衡代价而附赠的诅咒。”
林渊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说出来了。
他等着看北条乃的反应。惊讶?恐惧?还是像看小白鼠一样那种狂热的研究欲?
然而,什么都没有。
北条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她没有去看那只完好如初的手臂,也没有去看桌上的血迹。
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林渊的脸。
咖啡厅里的音乐换成了一首慵懒的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呜呜咽咽。
过了很久,北条乃才拿起自己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其实你不用演示。”
她的声音很轻,混在背景音乐里差点听不见。
林渊愣住了:“什么?”
“我说,你不需要拿刀子划自己给我看。”
北条乃放下杯子,视线终于从林渊脸上移开,落在了窗外那些飞舞的灰尘上。
“我是‘测谎仪’,记得吗?”
她说,“只要你开口说‘我是不死的’,我就能知道那是真的。”
林渊张着嘴,像个傻子一样僵在原地。
草。
忘了这茬了。
在这个人肉测谎仪面前,只要他不撒谎,每一句话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所谓的“眼见为实”,在她这里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额……”林渊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个字。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一刀白挨了?
北条乃转过头,看着林渊那副吃瘪的表情,嘴角很难得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个弧度很小,转瞬即逝,但却让她整个人那种冰冷的气质瞬间融化了。
“笨蛋。”
她低声骂了一句。
然后,她伸出手,越过桌子,指尖在林渊那只刚愈合的手臂上方悬停了一秒,却没有碰下去。
“那会痛吗?”她问。
林渊下意识地想说“习惯了”,或者“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但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面前,那些用来伪装坚强的废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谎言对她无效。
“痛。”林渊老实承认,“特别痛。”
北条乃收回手,重新恢复了那种冷淡的坐姿。
她拿起平板电脑,关掉了那些复杂的数据。
“那就要多注意。”
她没有看林渊,而是盯着手里黑屏的平板。
“就算是不死,也会感受到疼痛的。”
她的声音很轻。
“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北条乃突然补充了一句,“那种……看着同类在面前受伤,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很讨厌。”
林渊看着她别扭的侧脸。
同类。
她是那个因为不说谎而被世界排斥的异类。
而他是那个背负着不死诅咒和前世记忆的怪物。
林渊心中一动
两个只能在边缘游荡的孤魂野鬼,居然在这个吵闹的咖啡厅里,找到了某种奇怪的共鸣。
“嗯,我知道了。”
林渊应了一声。这一次,不再是那种敷衍的口头禅。
他把那把沾血的餐刀用餐巾纸包好,揣进兜里——这玩意儿要是留在这儿肯定会吓到服务员。
“走吧。”林渊站起身,“不是要去买装备吗?既然我是主角,总得换身行头。”
北条乃也站了起来,顺手理了理裙摆。
“我有说过要你陪着买装备吗?”
“刚才Eve分析说,接受女性的邀约后最应该做的后续就是陪她逛街。”
“那是那个傻瓜AI的逻辑。”
北条乃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往出口走,而是走向了商场的方向。
“既然你是不死之身,那就去买那种防御力为零但便于行动的衣服好了,还能省点预算。”
她难得开了个玩笑。
“喂,那是给我当寿衣穿吗?”
两人的身影融入了星钻广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
当天晚八点。
宿舍客厅的巨型光幕被分割成四块。
林渊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一罐刚开封的冰镇可乐,滋滋冒着气泡。
屏幕左上角,西奥·阿贝尔正坐在他那把浮夸的红天鹅绒高背椅上。
这家伙手里拿着一块鹿皮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一把银色的格斗匕首。刀锋反射着台灯的光,在他那张混血脸上割出一道道亮斑。
“我说,”西奥停下手里的动作,对着摄像头吹了口气,刀刃发出一声轻吟,“一定要在这个点开会吗?我刚约了隔壁艺术系的学姐探讨后现代主义雕塑的解构与重组。”
“如果你能在伦敦活下来,有的是时间去解构。”
回答他的是屏幕右下角的北条乃。
她那边背景很暗,只有一盏阅读灯亮着。
右上角的薇薇安则是缩在一团巨大的懒人沙发里,只露出一双忧心忡忡的大眼睛和半个额头。
她怀里抱着一只等人高的鲨鱼抱枕,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鲨鱼的背鳍,已经快要把那块布料揪秃了。
“各位晚上好……”薇薇安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那个……大家吃了吗?”
“吃了,食堂今天的红烧肉不错。”林渊仰头灌了一口可乐,“虽然我觉得那肉有点老。”
“现在不是讨论红烧肉纹理的时候。”北条乃打断了美食讨论。
‘叮’的一声。
林渊这边的终端收到一份文件传输请求。
文件名为《伦敦行动代号:迷雾——第V3.4版战术预案及风险评估》。
3.4?前面的版本是她自己把自己否决了吗?
“这是最新的行动方案。”北条乃拿起手边的黑咖啡抿了一口,“基于目前的资料,伦敦的情况比预想的要糟。‘开膛手’不是唯一的麻烦,当地的异能者协会‘钟塔’已经失去了对白教堂区的控制。”
林渊点开文件,直接拉到最后的人员分工页。
果然。
【前锋/诱饵:林渊(代号:信标)】
【中距离控场/火力支援:北条乃(代号:魔女)】
【近战游走/刺杀:西奥(代号:夜猫)】
【精神链接/侦查:薇薇安(代号:织梦者)】
“为什么我的代号这么朴实无华?”林渊指着屏幕,“而且‘诱饵’这两个字是不是标得太大了点?”
“因为这就是事实。”北条乃看着他,“你是A级‘超自然吸引’体质,不用你用谁?难道让薇薇安去引怪吗?”
屏幕那头的薇薇安听到自己的名字,吓得把脸埋进了鲨鱼嘴里,只剩下一头金发露在外面发抖。
“我也没意见。”西奥耸了耸肩,把匕首插回大腿外侧的刀鞘,“反正我也扛不住揍。要是怪物来了,我就躲你影子里。”
“真是感人的队友情。”林渊翻了个白眼,“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备点瓜子饮料?”
“那倒不用,别把血溅我新靴子上就行。”西奥笑嘻嘻地回了一句。
林渊盯着那份文件。
虽然嘴上吐槽,但他不得不承认,北条乃的安排是最合理的。
甚至在备注里,她还详细列出了林渊在遭遇不同类型攻击时的撤退路线和急救方案——虽然那些急救方案对他来说大多是多余的,但这份细致还是让人挑不出毛病。
“警报。接收到最高级别加密通讯。来源:深蓝国际学院情报中心。”
原本一直安静待机的Eve突然发声,那种没有起伏的合成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四块屏幕同时闪烁了一下红光。
一段视频被强制推送到画面中央。
“这是十分钟前,由伦敦警方转交给‘钟塔’,再由‘钟塔’加急发给学院的现场勘查录像。”Eve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请做好心理准备。画面可能会引起生理不适。”
薇薇安立刻捂住了眼睛,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西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北条乃坐直了身体。
视频开始播放。
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显然拍摄者处于极度的恐慌或奔跑中。
背景是典型伦敦小巷的砖墙,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光。
雨下得很大,雨声哗哗作响,夹杂着远处警笛的呜咽。
“上帝啊……上帝啊……”拍摄者在喘息,那是那种肺部快要炸裂的风箱声。
镜头猛地一转,对准了一个废弃的电话亭。
那是个老式的红色电话亭,玻璃碎了一半,剩下的玻璃上全是飞溅的放射状血迹。
而在电话亭里面,挂着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那是一具人体标本。
那是一个年轻女性,被几根透明的鱼线吊在电话机的听筒线上。
她的姿势很奇特,双手向两边平举,双腿交叉,像是在跳芭蕾舞中最优雅的那个旋转动作。
但她的皮肤不见了。
从脖子以下,所有的皮肤被整整齐齐地剥离,露出了下面鲜红的肌肉纤维。
那种剥离的手法精细到了极点,没有伤及任何一根大血管,甚至连肌肉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而被剥下来的皮肤,被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一件脱下来的名贵大衣,挂在旁边的把手上。
最诡异的是她的脸。
脸部的皮肤完好无损。她甚至还画着精致的妆容,口红鲜艳欲滴。
她的嘴角被两根细线向上拉起,固定成一个完美的微笑。
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镜头。
“呕……”
屏幕那头的薇薇安发出一声干呕,直接冲出了画面,大概是去卫生间了。
林渊看着那个微笑着的死者。
这不是杀戮,这是展示。
这是一种变态的炫技。
“Eve,”林渊的声音很稳,“死亡时间。”
画面定格。Eve调出了现场的验尸报告摘要,红色的字体在尸体旁边浮现。
【死亡推断时间:格林威治标准时间 00:00:00】
分秒不差。
午夜十二点。
“死者身上没有挣扎痕迹。”北条乃看着学院给出的报告,“没有麻醉剂残留。这意味着……她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配合着凶手完成了这场……手术。”
配合?
林渊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一个人在清醒状态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皮被一点点剥下来?
这就是S级诡异?
薇薇安苍白的脸重新回到屏幕前,眼角还挂着泪花。
“还有一个细节。”Eve放大画面,聚焦在死者那只只有肌肉组织的右手上。
那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血浸透的纸片。
那是深蓝国际学院的学生证。
只不过照片和名字都被血污糊住了,看不清是谁。
但这无疑是一个信号:这是冲着学院来的。
“各位,就先到这里吧。”林渊关掉了那罐可乐,气泡已经跑光了,只剩下甜腻的糖水味。
他看着屏幕上神色各异的三个人。
“收拾东西吧。”
挂掉视频后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伊甸的夜景依旧璀璨,霓虹灯把天空染成了紫红色。
距离飞往伦敦的专机起飞,还有二十四小时。
“真是麻烦啊……”
他对着窗外的夜色,轻轻吐出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