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骨骼碎裂的触感,也没有温热液体喷溅的粘稠。
手感轻飘飘的,像是剪断了一团刚从弹棉花机里出来的旧絮。
林渊保持着挥剪的姿势,那个坐在高背椅上、戴着惨白面具的“开膛手”,在刃口触及的瞬间塌了下去。
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黑色的燕尾服迅速干瘪,最后只剩下一堆散乱的布料堆叠在椅子上。
“波。”
一声轻响。
燕尾服的领口里滚出来一个红色的气球,气球在接触到剪刀刃口的瞬间炸裂,里面灌满的番茄酱呈雾状喷洒出来,把林渊那件刚换没多久的深色风衣染得一片斑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的酸甜味。
“……”
林渊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红渍,又看了看那把被番茄酱糊了一脸的大剪刀。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个混蛋躲在某个阴暗角落里,看着监控捂着肚子狂笑的样子。
“我就说那是替身。”西奥从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的匕首转了个花,语气里带着点事后诸葛亮的欠揍劲,“哪有大BOSS开局就坐在门口等你去剪的,这又不叫《无双三国》。”
林渊没理他,伸手在那堆破烂的燕尾服里翻了两下。
手指触碰到了一张硬质卡片。
拿起来一看,是一张名片。名片的材质很考究,边缘镀了金,上面只印着一行花体的英文地址和一个名字——“老乔的古董店”。
名片背面还用红色记号笔画了个简笔画笑脸,嘴角裂到了耳根。
“他在邀请我们。”
林渊把名片弹了一下,上面的番茄酱甩在西奥刚擦亮的皮靴上。
“或者说,他在告诉我们,那是他的下一道菜。”
……
伦敦的雨像是永远下不完。
凌晨一点的街道空得像个鬼城,路灯昏黄,把雨丝照得像是一根根发霉的金线。
“老乔的古董店”位于诺丁山的一个偏僻角落,这一带住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家伙。倒卖文物的、销赃的、办假证的,全都像老鼠一样挤在这个城市的夹缝里。
林渊蹲在街道对面的一栋老式公寓楼顶,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领口,冰凉。
他把那把太显眼的大剪刀用防雨布裹着,放在脚边。
“诱饵进去了吗?”他在通讯频道里问。
“进去了。”耳机里传来薇薇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估计是这鬼天气冻的,“老乔按照剧本,正在店里清点那个‘特殊的货物’。只要杰克是为了那个东西来的,肯定会现身。”
“西奥?”
“在你两点钟方向那个破烟囱后面。”西奥的声音混着风声,“位置绝佳,只要他敢露头,我就能顺着影子摸过去给他脖子开个洞。”
“北条?”
“系统全绿,周围三个街区的监控都在我控制下。”北条乃敲键盘的声音很清脆,“另外,林渊,你的心跳有点快。”
林渊没回话。
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对劲。
那种熟悉的危机预警又来了。
但这次不一样。
到处都在刺痛。
左边的雨棚,右边的垃圾桶,脚下的瓦片,甚至头顶的那片乌云。
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危险的信号,但每一个角落又都空空荡荡,只有雨声。
这种感觉让他很烦躁,想找个东西剪两下。
“这混蛋到底在哪……”
林渊眯起眼睛,视线在雨幕中来回扫视。
那个老乔只是个黑市商人,贪财,胆小,用来当诱饵再合适不过。
按照杰克那种喜欢表演型杀人的性格,既然给了名片,就一定会来收割。
这应该是个阳谋。
他在等杰克踩进陷阱,杰克也在等他露出破绽。
就在这时。
林渊脑子里的那种全方位的刺痛感突然消失了。
就像是有人强行掐断了报警器的电源,世界变得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雨点打在防雨布上的啪嗒声。
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反而让林渊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西奥,撤!”
林渊甚至没来得及思考,直接在频道里吼了出来。
“哈?我有病啊这时候撤,我刚看到个影……”
西奥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沙袋被重锤砸中。
林渊猛地转头看向两点钟方向。
那个原本空无一人的烟囱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黑色的伞。
伞下站着一个人。
高礼帽,手杖,没有面具,脸上挂着那种让人看一眼就想把早饭吐出来的温和微笑。
他根本没去管那个古董店里的诱饵。
他也没去管布置在周围的监控探头。
他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西奥的身后,就像是从西奥自己的影子里长出来的一样。
西奥整个人被嵌进了烟囱的砖墙里,胸口凹下去一大块,那把平时转得飞起的战术匕首掉在地上,被雨水冲得叮当乱响。
“怎么可能……”
耳机里传来北条乃失态的惊呼,“热成像根本没反应!甚至连空气流动都没有异常,他是鬼吗?!”
伞下的人抬起头。
隔着几十米的雨幕,那双灰色的眼睛准确无误地锁定了林渊的位置。
他甚至还抬起没撑伞的那只手,优雅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林渊抓起脚边的剪刀,直接从四楼顶上跳了下去。
风衣被风灌满,猎猎作响。
他在落地的瞬间借力翻滚,剪刀抡圆了朝那个方向砸过去。
没人。
只有那把黑色的伞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还在原地转了个圈。
西奥从墙上滑下来,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血,脸白得像纸。
“咳……这狗日的……能玩弄精神……”西奥抓着林渊的裤脚,手指用力到发白,“我的影缚……刚才居然绑住的是我自己……”
林渊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把还在转圈的黑伞。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危机预警完全失效了。
不仅失效,甚至可以说是在误导他。
那种全方位的刺痛让他以为威胁来自环境,实际上那把刀早就悬在了队友的脖子上。
“北条,掩护!”
林渊一把将地上的西奥拽起来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拖着剪刀往后撤。
“这地方不能呆了。”
“可是老乔……”薇薇安在频道里弱弱地问。
“死人不需要诱饵。”
林渊冷冷地回了一句。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古董店的橱窗突然炸开。
那个原本应该在那数钱的老乔,此时正像个坏掉的提线木偶一样,撞碎玻璃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雨水里。
他的胸口被掏空了,里面塞满了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甚至没人看到杰克是什么时候动的手。
……
安全屋。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
西奥躺在简易手术台上,上衣已经被剪开,胸口大片的淤青触目惊心。
那是肋骨断裂的痕迹,只要再深一公分,就会刺穿肺叶。
加勒特派来的医疗兵正在给他做固定。这小子倒是硬气,疼得满头冷汗也没哼一声,只是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眼神阴狠得像条受伤的狼。
林渊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手里拿着块布,一点点擦拭着剪刀上的雨水。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擦拭什么稀世珍宝。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情绪差到极点的表现。
“录像分析出来了。”
北条乃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过来,脸色也不太好看。
她把屏幕转给林渊看。
画面是刚才那个烟囱附近的监控回放。因为雨太大,画面很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杰克出现的那个瞬间。
“你看这里。”
北条乃按下了暂停键,把画面放大了几倍。
那是杰克出手攻击西奥的前一秒。
他并没有看西奥。
甚至没有看古董店。
他的视线,是往上扬的。
那个角度,正好对着林渊藏身的屋顶。
“他在看你。”
北条乃的声音有些干涩,“在你感觉到预警异常、准备下令撤退的前0.5秒,他往你看了一眼。那个眼神……就像是在确认你会做什么。”
林渊的手停住了。
“你的意思是,他预判了我的预警?”
“比那更糟。”
北条乃合上电脑,手指在那个复杂的梅塔特隆立方体标志上敲了敲,
“他不仅能预知未来,还能感知到那些‘试图感知他’的人。你的直觉越敏锐,对他就越透明。就像……”
“就像我在照镜子,而他是镜子外面的人。”林渊接过了话茬。
这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对于一个靠危机预警和身体本能吃饭的战士来说,这就相当于被人扒光了丢在擂台上,连哪怕想抬下手指头都会被对方提前知道。
“怪不得钟塔那帮废物抓不住他。”
病床上的西奥哑着嗓子骂了一句,“这根本就是个开了全图挂的作弊狗。”
林渊把擦布扔在桌上,站起身走到那面挂满了受害者照片的墙前。
墙上多了一张新的照片。
那是老乔。
胸口插着玫瑰花,死得很有艺术感。
而在老乔身后的墙壁上,那个用血喷出来的巨大笑脸旁边,多了一行新的留言。
字迹很潦草,透着股癫狂劲。
——Game Start,My Little Toy。(游戏开始,我的小玩具。)
“玩具么……”
林渊看着那行字,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墨黑色的瞳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淀。
他伸手摸了摸那把大剪刀冰冷的刃口。
既然预警没用,那就不要预警了。
既然逻辑会被预判,那就不要逻辑了。
对付作弊者的最好办法,从来都不是比他更高明,而是直接掀了桌子,把棋盘扣在他脸上。
“北条。”
林渊转过身,声音平静得有些吓人。
“给我查一下伦敦所有的地下水道图。既然他喜欢玩捉迷藏,那我就把整个伦敦翻过来,直到把他从耗子洞里挖出来为止。”
“另外,”他看向躺在床上的西奥,“别装死了。这把算我的,下把带你赢回来。”
西奥扯了扯嘴角,比了个中指。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安全屋厚重的铁门上,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夜还很长。
......
第二天,安全屋里。
加勒特的那台昂贵咖啡机还在嗡嗡作响,
西奥躺在简易手术台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那双总是带着嘲讽的眼睛此刻闭着,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林渊把手里的空罐头盒扔进垃圾桶,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这玩意儿真难吃。”林渊擦了擦嘴,给出了评价。
加勒特正对着大屏幕上那个血淋淋的笑脸发呆,闻言转过头。
“这是英军特种部队的单兵口粮。”加勒特揉着太阳穴,“如果你想吃米其林三星,出门左转不送。前提是你能在那个疯子把你做成下一盆插花之前走到餐厅。”
“我没说要走。”林渊站起身,走到长桌旁,手指在那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伦敦地图上敲了敲,“我在想,既然那位杰克先生这么喜欢艺术,我们是不是该回个礼?”
“回礼?”加勒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你是嫌送的人头不够多?”
林渊从兜里摸出一支记号笔,在地图上的一个点用力画了个圈。笔尖摩擦纸面,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特拉法加广场。
“北条。”林渊没理会加勒特的白眼,转头看向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少女,“如果我想在全伦敦找一个最显眼、最适合展示‘艺术品’的地方,除了这里还有哪?”
北条乃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秒。她抬起头,屏幕的蓝光映在她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
“从人流量、地标知名度以及视觉冲击力来看,特拉法加广场确实是首选。”北条乃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读说明书,“那里有纳尔逊纪念柱,有四个狮子铜像,是伦敦的心脏。如果在那里摆上一具尸体,五分钟内就能上全球头条。”
“那就不是尸体。”林渊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丝那种让西奥最讨厌的、意味着有人要倒霉的笑容,“是艺术品。一件能让那位有着严重洁癖和强迫症的艺术家,看了之后比吃了苍蝇还恶心的艺术品。”
加勒特皱起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钓鱼。”林渊把记号笔扔在桌上,“如果有人在你的画展上,把你最得意的作品泼上了大粪,还署了你的名,你会怎么做?”
加勒特愣住了。
“我会杀了他。”
“宾果。”林渊打了个响指,“既然他是镜子里的人,那我们就往镜子上泼油漆。只要他还是个‘人’,只要他还以此为荣,他就绝对忍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