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雨还在下,打在防弹玻璃上像是在敲鼓。
钟塔分部的地下指挥中心里,空气也没好到哪去。这里充斥着一股陈年咖啡渣混合着过热服务器散发出的焦糊味。
林渊坐在那张属于指挥官的真皮转椅上,把腿架在操作台上。
这椅子坐着还没他在天枢院宿舍的那把舒服,有点硬,而且还有股不知道哪个老男人留下的古龙水味。
“能不能让你的那帮人安静点?”林渊偏过头,看着正在旁边来回踱步的加勒特。
加勒特停下脚步,那张原本保养得不错的脸现在有点发灰。
“他们在工作。我们要处理的数据量是平时的十倍。”
“是在制造噪音。”林渊指了指那边几个敲键盘敲得震天响的技术员,“北条乃一个人就能顶他们全部。”
加勒特刚想反驳,主屏幕上的画面突然闪了一下,原本杂乱无章的几百个分屏瞬间归位,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脉络清晰的伦敦地下管网3D图。
那些原本还在疯狂输入指令的技术员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屏幕变成了一片锁定的灰色。
坐在角落里的北条乃指在便携式终端上滑动的速度快得像是在弹钢琴。
“防火墙重建完毕,垃圾数据清理进度百分之九十二。”北条乃头也没抬,“另外,顺手帮你们补了一个系统漏洞。不用谢。”
西奥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手里把玩着那把黑色的战术匕首,匕首在他指尖转成了一朵花。
他吹了个口哨:“看来钟塔的年终奖该发给我们了。”
加勒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话,转身去接那杯刚磨好的苦咖啡。
林渊把腿放下来,身子前倾,盯着屏幕上那张越来越清晰的地图。
“有什么发现?”
北条乃把一张张受害者的照片拖进那个巨大的3D模型里。照片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每一个红点代表一个案发地点。
“如果不看卷宗,只看数据,这简直就是一场完美的狩猎。”北条乃调出一组曲线图,“每一次作案的时间间隔都在缩短,但这不符合连环杀手的心理模型。通常来说,这种变态在完成一次‘作品’后,会进入一段贤者时间,也就是所谓的冷却期。”
“但他没有。”林渊盯着那些红点。
“没错。他就像是个赶工期的画家,急着把画填满。”北条乃的手指在屏幕上画了一条线,把所有的红点串联起来,“而且,看看这些受害者的资料。”
屏幕上弹出一堆复杂的社会关系网。
“第一个受害者,流浪汉,但他二十年前是皇家歌剧院的灯光师。第三个受害者,妓女,她在孤儿院长大,那家孤儿院就在歌剧院旧址旁边。第五个,你们钟塔的外勤,他负责那片区域的巡逻。”
北条乃转过椅子,看着林渊,“看似随机,其实每个人都是这幅‘画’的一部分。他在挑选特定的颜料。”
“什么画?”西奥插嘴道,“把人肠子掏出来打蝴蝶结的抽象派?”
“仪式。”林渊吐出两个字。
他那种奇怪的直觉又来了。
就像是有根看不见的鱼线钩住了他的后脑勺,扯得神经生疼。
这种感觉不是危机预警,而是一种……违和感。
林渊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屏幕前。他的视线扫过那张密密麻麻的地图,最后停在了白教堂区的一块区域。
那里很干净。
太干净了。
周围全是红点和标注出来的异常数据波动,唯独那个街区,像是一块白纸。
没有报警记录,没有斗殴报告,甚至连违章停车的罚单都没有。
在伦敦东区这种连老鼠都会嗑药的地方,这种干净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肮脏。
“查查这块区域。”林渊指着那里。
加勒特凑过来看了一眼,“那里是废弃工业区,早就没人住了。监控探头也是二十年前的老古董。”
“权限给我。”林渊没废话。
加勒特啧了一声,在控制台上输入了一串密码。
屏幕闪烁了几下,弹出了十几个黑白的监控画面。
画面很模糊,全是雪花点,偶尔能看到几只野猫窜过去。
“我就说没人。”加勒特耸耸肩,“就算那个疯子躲在那儿,这种画质你能看清什么?除非你能把像素点放大成高清无码。”
“我是看不清。”林渊转过身,看向一直缩在沙发角落里的薇薇安,“但有人能‘听’清。”
薇薇安正抱着一杯热可可发呆,听到林渊叫她,吓得手一抖,可可差点洒出来。
“啊?我……我吗?”
“别装死。”西奥走过去,一把将她从沙发上拽起来,推到屏幕前,“你是属蝙蝠的,用不着眼睛。”
薇薇安看了林渊一眼,见对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
她放下杯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听诊器一样的金属贴片,贴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我……我试试。但这只是录像,残留的情绪可能很淡……”
“那是对普通人来说。”林渊把声音放轻,“对于那个级别的疯子,他留下的痕迹就像是用刀刻在胶卷上的。”
薇薇安闭上眼睛。
指挥中心里安静下来。只有主机风扇转动的声音和薇薇安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一分钟。
两分钟。
薇薇安的眉头皱了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指紧紧抓着控制台的边缘。
“怎……怎么会……”她突然发出一声低吟。
“听到了什么?”北条乃立刻问。
“笑声……”薇薇安的声音在发抖,“好吵……到处都是笑声。还有……掌声?”
她猛地睁开眼,手指指向屏幕左下角的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对着阴暗小巷的摄像头,镜头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只能隐约看到巷子尽头有一扇破旧的铁门。
“就在那儿!”薇薇安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那里……那里不是没人。那里很挤……很多人在尖叫,在欢呼。那种感觉……就像是……”
林渊眯起眼睛,盯着那扇破铁门。
那个位置,是一间早已倒闭的地下酒吧,招牌早就烂没了,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
他的后颈皮突然炸了一下。
那种被针扎的感觉瞬间变成了被大锤砸中的钝痛。
找到了。
就是这儿。
那个所谓的“开膛手”,根本没有躲躲藏藏。
他就大摇大摆地坐在那个最显眼又最隐蔽的地方,等着观众入场。
“北条,查一下那个地下酒吧的结构图。”林渊一边说,一边抓起那把靠在桌边的大剪刀,“西奥,备车。薇薇安留下看家,你的精神状态再进去会被冲成傻子。”
“你要直接去?”加勒特拦住他,“既然锁定了位置,我这就调动特警队包围……”
“省省吧。”林渊把那把巨大的剪刀抗在肩上,那种沉甸甸的压手感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等你的人把包围圈布置好,人家早就在里面演完戏了。”
……
那辆黑色的捷豹在雨幕中撕开一条口子,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两米高的水花。
西奥开车很野,和他那个阴郁的性格完全不符。
他在伦敦狭窄的街道上把车开成了F1,每一个弯道都能听到轮胎濒临极限的尖叫声。
“如果你把我们撞死在路上,我就把你那把匕首掰断。”林渊坐在副驾驶,手里拿着一块磨刀石,慢慢地蹭着剪刀的刃口。
刺耳的摩擦声在车厢里回荡。
“闭嘴。”西奥打了一把方向盘,车身猛地一甩,漂移过了一个直角弯,“我的车技是跟那些走私贩子学的,比你们学院教的那些把戏实用多了。”
“前面左转,那个路口有我们要找的入口。”耳机里传来北条乃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但背景音里那种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暴露了她的紧张。
车在一个阴暗的巷口急刹停下。
林渊推门下车。
那股味道扑面而来。
不是垃圾的酸臭,也不是下水道的腐烂味。
是一股甜味。
像是劣质香水混合了过期的糖果,再掺杂着那种……血放久了之后特有的甜腥气。
“这味儿真冲。”西奥皱着鼻子,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匕首。
林渊没说话。
他看着巷子深处那扇半掩着的铁门,门缝里透出一丝红光。
那把大剪刀在他手里发出轻微的震颤。
这东西自从上次喝了血之后,就变得有点邪门,只要靠近“食物”,它就会发热。
现在的温度,烫得有点手心发疼。
“看来我们没找错地方。”林渊把剪刀扛起来,迈步往里走。
“这就进去了?”西奥跟在他身后,“不需要制定个战术?比如我潜行进去割喉,你在正面吸引火力?”
“不用。”林渊脚步不停,“对付这种喜欢演戏的变态,最好的战术就是砸了他的场子。”
他走到那扇铁门前。
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奇怪的涂鸦。
那是一个用红色油漆喷成的笑脸,嘴角裂到了耳根,和他在学校遇到的那个裂口女有点像,但更加抽象,更加疯狂。
那种危机预警在脑子里响成了防空警报。
林渊抬起脚,对着那扇铁门踹了过去。
“哐当!”
铁门发出一声惨叫,连带着门框一起飞了进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里面的景象展露无遗。
没有想象中的酒吧吧台,也没有桌椅。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空间,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红色的天鹅绒布,就像是把那个废弃的金色鸢尾剧院给搬到了这里。
而在那个原本应该是舞池的位置,摆着一张孤零零的高背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燕尾服,头上戴着一顶高礼帽,手里拿着一根手杖。他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那个高耸的帽檐。
听到门被踹飞的声音,那个人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惊慌。
他只是慢慢地举起手里的手杖,在空中轻轻敲了两下。
“啪、啪。”
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
紧接着,原本昏暗的空间里,突然亮起了无数盏聚光灯。
那些灯光刺得林渊眯起了眼睛。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那些红色的天鹅绒布后面,站满了人。
不,那不是人。
那是一具具被做成了标本的尸体。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戏服,有的扮成小丑,有的扮成骑士,还有的扮成公主。他们的脸上都被画上了那个夸张的笑脸,身体被钢丝固定成各种扭曲的姿势,就像是一场诡异的化装舞会。
而在那些观众的正中央,那个坐在高背椅上的人缓缓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惨白的面具。
面具上没有五官,只有一个用血画成的巨大问号。
“欢迎光临。”
那个人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优雅腔调。
“你们让我等了好久,亲爱的客人们。”
他站起身,摘下礼帽,对着林渊做了一个标准的绅士鞠躬。
“为了惩罚你们的怠慢,第一幕的开场戏……”
他打了个响指。
“就由你们来当主角吧。”
随着那个响指落下,周围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尸体标本”,突然齐刷刷地转过头。
几十双失去了神采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站在门口的林渊和西奥。
骨骼摩擦的“咔咔”声此起彼伏,那些被钢丝吊着的肢体开始僵硬地摆动起来。
西奥骂了一句脏话,手中的匕首瞬间出鞘。
“这就是你说的砸场子?”
“不然呢?”林渊把手里的大剪刀横在胸前,那暗红色的金属刃口上,似乎流动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红光。
他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嘴角扯出一个比对方还要冷漠的弧度。
“反正来都来了。”
林渊猛地蹬地,脚下的水泥地面炸开一圈裂纹。
整个人拖着那把巨大的剪刀,径直冲向了舞台中央的那个男人。
无论对方是什么东西。
只要亮了血条,这把剪刀就能教他做人。
“咔嚓!”
剪刀合拢的声音,成了这场疯狂演出的开场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