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陈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呼……舒坦。”
他径直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痛快了不少。
经历了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算计,尤其是亲手除掉了张厉这个一直悬在头顶的心腹大患,这一觉他睡得可谓是前所未有的香甜。
他刚一动弹,便见身旁的慕容雪已经穿戴整齐,正端着一盆温水,准备伺候他洗漱。
陈望见状,不仅打趣道:
“起得这么早?看来昨晚……还是没把你累着啊。”
想起昨夜那番近乎疯狂的折腾,陈望嘴角不禁勾起。
因为除去了心头大患,陈望昨夜心情大好,回到屋里后他借着那股子兴奋劲儿再度“出征”,直杀得这位昔日的京城贵女丢盔弃甲,片甲不留。
慕容雪闻言,俏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
她羞恼地瞪了陈望一眼,将帕子丢进水盆里,低声嗔道:
“你这人……大清早的就没个正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手下的动作却没停,拧干了帕子递给陈望,眼神中除了羞涩,似乎还藏着几分欲言又止。
陈望接过帕子擦了把脸,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何等敏锐,一眼便看出了慕容雪的心不在焉。
“行了,别在那吞吞吐吐的。”
陈望随手将帕子扔回盆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
慕容雪动作一顿,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斟酌措辞。
犹豫了片刻后,她终于还是转过身,目光死死地盯着陈望,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今早我去打水时,听外面的那些‘营中妻’都在私下议论。”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她们说,昨天晚上死了一个巡防营的小旗,叫做张厉……对吗?”
“哦?”
听到这话,陈望眉梢微挑,反倒生出几分感慨。
“这营里的风,吹得还真是快啊……”
他暗自思忖道:
“昨晚才发生的事,今早这帮妇人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大家都信了这‘蛮族伏击’的说法,那就是众口铄金。
这谎言传得越广,自己这‘唯一的幸存者’反而就越安全!
陈望脸上的笑意未减,他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没错,是死了。”
“而且……是我杀的”
他看着慕容雪惊疑不定的眼睛,淡淡补充道。
听到这话,慕容雪的身子猛地一颤。
“果然……果然如此!”
慕容雪喃喃了一句,只觉得手脚冰凉。
虽然她心中早有预感,可当这个男人亲口承认时,她却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那可是巡防营的小旗!
他究竟是怎么敢的?
“那你……”
慕容雪下意识地想要追问。
“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但我不想解释太多。”
陈望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她,神色冷厉:
“我只告诉你三件事。”
“第一,此人乃是黑虎的拜把子兄弟,之前黑虎死在我手里,他早已对我怀恨在心。”
“第二,这张厉为了升官,曾多次干过‘杀良冒功’的勾当,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第三……”
陈望俯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次进山,是他专门为我设的死局。若是我不先下手为强,宰了他,那么昨晚死在黑风山里的,就是我!”
慕容雪听完这番话,神色逐而变得认同。
确实,在这吃人的世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若是张厉真如陈望所说是那种狠毒之人,那陈望为了自保而暴起杀人,不仅没错,反而是唯一的活路。
可是……令她感到惊恐的却不止这一处。
那可是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兵卒啊!其中还有准【百炼境】的高手!
他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将这些人全部击杀,还能伪造成蛮族伏击的假象?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慕容雪看着陈望,但见陈望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她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有些事不能深究。
她压下心头的震撼,耐着性子说道:
“我明白了。既然是他先动了杀心,那你杀他也是逼不得已。”
“但我今日问你这个,并不是为了指责你,而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陈望眉毛一挑:“什么事?”
慕容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说道:
“这几日,我按照你的吩咐跟这土楼里其他的‘营中妻’混熟了,从她们口中,我打探到了不少关于这个张厉的消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她们说,这个张厉之所以能在黑石哨横行霸道,甚至连‘杀良冒功’这种事都能被压下来,是因为他在卫所大营里有一个极硬的靠山!
据说,他的亲娘舅,乃是卫所里手握实权的百户大人!”
说到这,慕容雪看着陈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我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个,才急着想与你商议对策。
本想着若是张厉没死,我们该如何防备……
可如今知道人真的是你杀的,我倒是……真的有点怕了。”
听完慕容雪的这番话,陈望眉头也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啧,这倒是没想到的。”
他在心中暗自嘀咕:“原本以为杀了也就杀了,顶多就是让苏七头疼一阵子。
没想到这背后还真牵扯出了一尊大佛。”
陈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下可自己真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且不说自己身上还背着原身在青溪村的那档子人命官司,如今又多了这么一桩“杀官”的隐形大案,而且还直接得罪了一位百户大人。
这要是哪天东窗事发,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陈望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慕容雪道:
“那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置?”
慕容雪心中打好了腹稿,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去的。
既然已经得罪了那百户,那我们就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哦?”
陈望眉毛一挑:“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就潜入大营,找机会把那百户也给做了?”
“你……!”
慕容雪听完,差点没被这人的莽撞给气笑。
她赶忙摇了摇头,美眸中闪过一丝嗔怪道:
“你怎么事事都想着用武力解决?
那可是百户!不说其身边高手如云,就论大营的戒备程度,即便你将其杀了,那又该如何逃出来呢?”
她叹了口气,神色认真地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张厉已死,且死无对证,那我们就要利用好这一点!
你别忘了,你这次虽然是幸存者,但按照规矩,你也算是立了大功的!
慕容雪目光灼灼,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只要你拿着这份功劳,光明正大地去向上面请功,甚至把那个‘死士密令’也一并交上去!
到时候,有了这份泼天大功傍身,你就是卫所里的功臣!
哪怕那位百户日后真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他想要动你,也得掂量掂量!”
“妙啊!”
陈望听完,他一拍大腿,忍不住赞道:
“确实,有了官身护体,哪怕是百户,也不能随随便便捏死我!”
想通了这一节,陈望再无犹豫,当即拍板道:
“行!正好按规矩,我过几日也该回大营述职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如此,那就定在今日吧!”
…………
另一边,青阳大营,百户所。
霍百户营帐内,寂静无声。
此时,他正死死盯着手中的加急文书,眉头已然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书信上所写的乃是黑石哨传来的急报,字字句句都透着血腥气。
直到霍百户看到“巡防营小旗张厉及麾下十人尽皆战死,唯斥候陈望一人重伤幸存”这一行字时——
“啪!”
他霍然放下文书,那只独眼中浮现出一丝极度复杂的神色。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么?!
要知道,那张厉虽然平日里跋扈了些,但此人早已浸淫【磐石境】巅峰多年,离【百炼境】也不过一步之遥。
像他这样的好手,又带着一整队装备精良的巡防营精锐,竟然会被一股蛮子给悄无声息地全歼了?
“这来犯之敌……究竟有多强?!难道是蛮族的‘百夫长’亲自带队摸进来了?”
这般想着,霍百户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战报属实,那这就不单单是一次伏击的问题了。
往小了说,是他霍某人失察之过,往大了说,那就是整个北境边防都出了天大的篓子!
可是……这也有些不对啊……
霍百户的手指猛地一顿,目光再次看向了文书。
“陈望……幸存……”
他反复念了几遍,终于发现了关窍。
如果连张厉这种硬手都死绝了,那为何偏偏就他一个新兵活了下来?
是运气?
还是这小子身上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通天能耐?
亦或者是……这其中还有隐情?
正当他犹豫不定,不知该如何定性此事时——
一声暴怒的咆哮突然从帐外传来,紧接着,一道身穿锦袍的身影未经通报,便急匆匆地闯入了大帐。
“霍光!你给我滚出来!”
霍百户抬头一看,心中顿时暗道一声“不妙”。
来人身材微胖,面白无须,一双眼中此刻满是血丝。
此人正是张厉的亲娘舅,同为卫所实权百户的李如海!
“李大人,何事如此动怒?”
霍百户压下心中的不快,起身拱了拱手。
他知道这李如海消息灵通,平日里又最是护短,但也没想到这消息传得这么快,自己这文书还没捂热乎,他就杀上门来了。
“何事?你还有脸问我何事?!”
李如海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乱跳,指着霍百户的鼻子骂道:
“我外甥张厉在你的辖区出了事!现在他尸骨未寒,而你作为主官,不思为他报仇雪恨,居然还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茶?!”
霍百户皱了皱眉,沉声道:“李大人稍安勿躁。此事文书刚到,具体情况还在核查之中,并未有定论……”
“查个屁!”
李如海蛮横地打断了他:“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一定是那个叫陈望的斥候搞的鬼!
我要你把他交给我,老子要亲自审问他!”
听到这话,霍百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李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百户眯起眼,语气森寒:
“照你这意思,你是想让我霍某人寒了手底下兄弟们的心?”
“哼!”
李如海冷笑一声:“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包庇那个凶手了?”
“包庇谈不上。”
霍百户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要清楚,眼下事实不明,所谓的‘陷害’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
你这么着急想要把人抓走,连审都不让我审,我倒是要怀疑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怕那陈望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来?”
此言一出,李如海脸色微变。
他深深地看了霍百户一眼,眼中杀意涌动:
“好!好得很!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完,他猛地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