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哨,土屋内。
陈望立在床榻边,神色沉静,正将收拾好的行囊背在身上。
他先是紧了紧手腕上的护臂,随后又隔着衣襟,轻轻按了按怀中那个藏着张厉罪证的油纸包。
确认一切无误后,他对着身旁的慕容雪轻声道:
“你也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去吧。”
“什么?”
慕容雪闻言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收拾什么?”
陈望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收拾东西,跟我一起走。”
“你……要带我去大营?”
慕容雪美眸瞬间睁大,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自己是流放至此的戴罪之身,按照规矩不能随意离开哨所。
而且他此去是为了述职请功,带着自己这么个‘累赘’,岂不是……
“不错!”
陈望淡淡解释道:“如今那张厉虽死,但他背后的百户还在。”
“我想那百户既然能纵容外甥行凶,想必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若是他在大营里动不了我,难保不会把怒火撒到这黑石哨来。”
“你这几日与我走得近,又是曾为我出谋划策之人。
若是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派人来查,留你一人在此,无异于羊入虎口。”
陈望转过身,直视着慕容雪,沉声道:“与其让你留在这里担惊受怕,不如跟我一块去。”
这事情也是他早就思索好的。
虽然自己这一路凶险了些,甚至到了大营也未必太平,但至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若是真遇上事,他还能看护慕容雪一二。
慕容雪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听完这番话,她呆呆地看着陈望,鼻尖竟有些发酸。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尤其是对于像她这样早已跌落尘埃的女子来说,男人们大多只把她当作玩物或工具。
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常态,又有谁会为了一个“营中妻”的安危,而愿意带上一个累赘去冒险?
可眼前这个看似冷酷、杀伐果断的男人,却在即将奔赴险境之时,还在为她的安危考虑。
慕容雪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中的湿意……
“好……我知道了。”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矫情的话。只是转身迅速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不再有丝毫拖泥带水。
片刻后,两人推开门,风雪向他们迎面而来。
慕容雪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跟在陈望身后。
…………
两人并未耽搁,径直去了哨长苏七的营房。
对于陈望要带慕容雪同去大营述职的请求,苏七虽然有些意外,但并未多加阻拦。毕竟陈望如今身份特殊,又是那场惨烈伏击中“唯一的幸存者”,要去大营向百户大人当面陈情,带个熟悉的人在路上照料伤势也是合情合理。
苏七不仅痛快放行,更是大手一挥,特批了一匹脚力极佳的军马给二人。
风雪中,陈望翻身上马,随后一把拉住慕容雪的手臂,将其带入怀中,共乘一骑。
“坐稳了。”
陈望低喝一声,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伴随着一声健马嘶鸣,四蹄翻飞,载着二人瞬间冲入茫茫雪幕。马蹄声急促如雨,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印记,很快便被呼啸的风雪再次覆盖。
这一路疾驰,两人不敢有片刻悠闲。
风雪在耳边呼啸而过,直到行了约莫半日功夫,那座巍峨森严、宛如巨兽盘卧般的青阳大营,终于遥遥在望。
“吁——”
陈望一勒缰绳,战马在距离辕门百步开外缓缓停下。
还没等他们靠近,守卫士兵那冰冷的喝止声便如炸雷般响起:
“站住!大营重地,何人擅闯?!”
两名持戈卫兵立刻上前一步,兵刃寒光闪烁,直指二人:
“还不速速下马!再敢靠近半步,格杀勿论!”
陈望翻身下马,将慕容雪护在身后,随后几步上前,拱手沉声道:
“黑石哨斥候陈望,有十万火急之军情,特来求见霍百户!烦请二位代为通报!”
那守卫眉头一皱,见陈望衣衫褴褛且面容生疏,正欲开口呵斥盘查。
结果,却被身旁另一名年长的守卫伸手拦了下来。
那老卒眯着眼,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了陈望一番,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讶异:
“咦?若是没看错……你是前几日来咱们这应征入伍的那个小子?”
陈望闻言,抬头一看,也认出了此人,当即抱拳道:
“原来是这位大哥,正是在下。”
“嘿,我就说看着眼熟。”
那老卒乐了,但随即脸色一正,疑惑道:
“不过……按咱们斥候营的规矩,新兵外出巡查,需满五日方可回营。如今满打满算这也才过了不到四日,你怎么就回来了?”
说到这,他目光变得有些狐疑:“莫不是受不了苦,做了逃兵?”
“大哥说笑了。”
陈望面色不变,他左右看了一眼,随即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块沉甸甸的碎银,顺势塞进了那老卒的手心。
“实不相瞒,确有泼天的大事发生,在下不敢耽搁片刻。”
那老卒只觉得手心一沉,他手指在袖中轻轻一掂,便知这分量着实不轻,怕是足有一两有余。
“行,既然是紧急军情,那咱们也不敢耽搁。”
他也不客气,熟练地将银子揣入怀中,态度顿时热络了不少:
“在这等着!我去替你通报一声!”
陈望点头同慕容雪在风雪中等了片刻。
不多时,那去通报的老卒踩着积雪去而复返。
他快步走到陈望近前,眼神颇为复杂的打量了陈望一眼,随后压低声音道:
“小子,霍大人正在中军大帐等你。”
说到这,他顿了顿,神色古怪地补充道:
“不过怪得很,大人没让我领你进去,只说让你自己过去。”
“劳烦这位大哥了。”
陈望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不派人押送,也不派人引路,看来这位霍百户是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
他不再多言,拱手谢过之后,便迈步朝营门内走去。
身后的慕容雪见状,也紧了紧身上的行囊,低着头就要随他一道进去。
“慢着!”
就在这时,旁边的另一名守卫却横出长戈,一把将其拦了下来,冷着脸喝道:
“你可以进,她不行!大营乃军事重地,其实闲杂人等可以随意乱闯的?”
慕容雪脚步一顿,有些无措地看向陈望。
陈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堆起几分赔笑,冲着那老卒再次拱手道:
“这位大哥见谅,实不相瞒,这是我的‘营中妻’。”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面露苦色道:
“大哥你也看见了,我这身受重伤,行动不便。
这一路上若是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伺候换药,怕是还没见到霍大人,我就先倒在路上了。带她进去,纯粹是为了方便照料,绝不敢生事。”
那老卒闻言,眉头微皱,目光在慕容雪身上扫了一圈。
虽然军营重地规矩森严,但这女子身形瘦弱,步履虚浮,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流,对他这大营倒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所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事儿倒也并非完全不能通融……
想到这,他也不急着赶人,只是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刀柄,眼珠子却有意无意地往陈望刚才掏银子的袖口处瞟了又瞟,嘴里更是拿腔拿调地拖长了尾音:
“兄弟,不是哥哥不通融。
但这带女人进军营……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哥哥我担的这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点啊!”
陈望见状,哪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这哪里是怕担干系,分明是想要得寸进尺再捞一笔呢!
他二话不说,借着身体的遮挡,再次从袖中摸出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碎银,极其自然地塞进了老卒的腰带里,低声道:
“规矩我都懂,只是事急从权,还望通融。”
那老卒感受到腰间的重量,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了。
“咳……”
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长戈,看了看四周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道:
“行吧,看在你这伤确实不轻的份上,这次先这样!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进去了让她老实点,别到处乱跑,若是冲撞了哪位大人,我也保不住你!”
“那是自然,多谢大哥!”
陈望抱拳一笑,随即给慕容雪使了个眼色。
两人这才顺利通过了盘查,一前一后踏入了青阳大营。
入大营后,陈望轻车熟路,领着慕容雪穿过重重营帐,很快便来到了霍百户的那顶大帐前。
站在那熟悉的帐帘外,陈望脚步微顿。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肃杀的营帐,心中却是不禁生出一丝感慨。
这一趟,是成是败,是龙是虫,全看接下来这一哆嗦了!
念及此处,他转过身,对身旁的慕容雪低声嘱咐道:
“你且在帐外候着,哪里都别去。无论里面发生什么动静,只要我没出来,你就别轻举妄动。”
见慕容雪眼中闪过一丝忧色,陈望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他伸手掀开了那厚重的帐帘,大步走了进去。
然而,陈望前脚刚跨进大帐,还没来得及开口通报。
“大胆陈望!!!”
一声如雷霆般的暴喝猛地在帐内炸响,震得陈望耳膜嗡嗡作响。
只见上首的霍百户猛地一拍桌案,豁然起身。
“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还敢亲自送上门来!”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几把明晃晃的钢刀瞬间架在了陈望的脖颈之上,将他团团围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