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道威严的声音落下,一道魁梧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陈望侧着头看去。
他见来人约莫四十岁许,身着一套暗沉的虎头山文甲,腰间并未佩刀,而是挂着一块成色极佳的墨玉。
此人面容方正,两鬓微霜,双目开阖之间精光四溢,令人感到不怒自威。
随着他的走近,原本喧闹的校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周围的兵卒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为他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路。
此时此刻,只有陈望还站在原地,
他眼睛微微眯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大人物”。
“这人是谁?”
陈望心中暗自嘀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看此人的气度,绝非等闲之辈。
尤其是他身上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比霍光和李如海加起来还要重上几分。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压住场子,且让这两个百户都变了脸色的……这人的级别,恐怕不低啊。”
正当陈望暗自揣测的时候,一旁的霍光却是脸色大变。
他生怕陈望不知道规矩,冲撞了眼前这位。
于是,霍光顾不得去擦额头的冷汗,连忙越过陈望,对着那中年男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头,大声喝道:
“标下青阳卫百户霍光,参见王副将!”
原来,此人正是卫所的二把手,副将王通!
“王副将?”
陈望心头一跳,瞬间反应过来。
原来这就是李如海口中那个许诺他前程的靠山——王副将!
“这下有点意思了……”
陈望不动声色地也跟着抱拳行了一礼,但他并未跪下,只是微微躬身。
这样既不失礼数,又保留了几分气度。
王副将走到众人面前站定。
他先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霍光,又看了一眼面色惨白李如海,最后,那双锐眸子才落在了陈望身上。
“本将今日在点将台巡视,老远便听见这里喧哗吵闹,不想竟是看到了这样一出好戏。”
王副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问道:
“你就是陈望?”
陈望直起身子,迎着他的目光:
“正是标下。”
“嗯,我看过那份加急战报,你胆色不错,是个当兵的料。”
王副将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
“刚才本将在台上听得真切。”
“你说……你手里有李如海不敢让人看的东西?甚至还以此相挟?”
“标下惶恐!”
陈望猛地低下头,眼中确是闪过一丝凝重之色。
自己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位适才在营帐中才刚刚听闻的王副将,竟然会亲自下场!
若是有此人在,自己此时还真不好将这账册公之于众。
谁知道这人有没有牵扯其中,万一自己当众揭开了盖子,让这位王副将下不来台。
那除非今日总兵也一起来此,要不然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这王副将也怕是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死去。
自己也不可再如之前一般托大了……
陈望眼珠微转,他反将手按在胸口,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回禀副将大人,标下刚才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
陈望抬起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憨厚”与“后怕”:
“因为涉及到一些张小旗的……私隐,标下想着这毕竟是逝者遗愿,实在不便当众宣扬,免得坏了张小旗的身后名,这才以此言语激怒李大人,想求个自保罢了。”
“不敢?还是不愿?”
王副将那张方正威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向前跨出半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陈望。
“适才说的堂而皇之,如今又遮遮掩掩。难道你心里有鬼,不愿拿给本将看?”
陈望沉吟了一会儿,却并未掏出那油纸包,他反而将手按在胸口,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恭敬地回道:
“回禀副将大人,标下……标下刚才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
他顿了顿,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已经吓得半死的李如海,意有所指地说道:
“因为涉及到一些张小旗生前的私隐,标下想着这毕竟是逝者遗愿,实在不便当众宣扬,免得坏了张小旗的身后名。
适才李百户步步紧逼,标下也是被逼急了,这才以此言语激怒李大人,想求个自保罢了。”
说完,陈望学着霍光一般,双手报拳高举过头顶,借着额前碎发悄悄打量起眼前副将。
自己这番话,表面上是在维护张厉的“身后名”,实则是在向王副将传递一个隐晦而关键的信号——
我知道这东西见不得光,但我很懂事,只要你们不逼我,我绝不会把它拿出来让大家难堪。
他在赌……
赌这位副将大人能听得懂“人话”,也在赌对方比李如海更在乎体面。
只要他能懂自己的话外之音,哪怕即便是将来要撕破脸,也绝不会是在今天……
王副将眯着眼,深深地看了陈望许久。
作为一位在官场和军营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精!
他又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只是他没想到,这小卒居然是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己“谈条件”!
“……够胆,也够贪!”
良久,王副将突然笑了。
他收回了那只伸出的手,转过身,看向一旁还处于发懵状态的霍光,突然感叹了一句:
“霍光啊,你带了个好兵,比某些只知道惹是生非的蠢货,强多了。”
说这话时,他的余光冷冷地扫过一旁面如土色的李如海,吓得后者浑身一颤,差点瘫软在地。
霍光虽然不明就里,但见王副将态度缓和,连忙抱拳道:
“谢大人夸奖!”
“嗯。”
王副将微微颔首,声如洪钟道:
“既然张小旗已死,且陈望又能在这般绝境下带回重要军情,足见其忠勇可嘉。
咱们青阳卫,向来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他大手一挥,直接宣布道:
“传本将令!即日起,晋升陈望为斥候营小旗!填补张厉之空缺!”
“至于那什么遗物私隐……”
王副将深深地看了陈望一眼,淡淡道:
“既然陈小旗一片赤诚,想要保全同袍颜面,那便由你自己收着吧。此事……到此为止!”
“都散了吧!”
说完,王副将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背影。
“恭送副将大人!”
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校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