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阳提到刘正风后,场中气氛陡然一变。
原本山林间劫后残余的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又悄然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
曲洋脸上那平和甚至略带欣赏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眼眸深处却闪过极其锐利的精光。
他周身那落拓文人的气质悄然敛去,属于曾叱咤江湖的顶尖高手的那份威严与危险感,无声地弥散开来。
曲非烟也察觉到了爷爷的变化,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好奇地看向李重阳,又看看爷爷,乖巧地没有出声。
曲洋沉默了片刻,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李重阳脸上,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李少侠是话里有话啊。你我萍水相逢,提及刘正风,不知是何用意?不如说明白些。”
他这话语看似平淡,实则已暗含戒备与质询,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事关他与刘正风的最大秘密,也关乎两人乃至两家的生死安危,由不得他不慎重。
然而,李重阳对这份压力却似毫无所觉。
他叫住曲洋本就是临时起意。
救下原著中必死的曲洋和刘正风两家,能带来的气运回报定然惊人。
但怎么救,却是门学问。
在气运之力的加持下,直接开无双,横扫嵩山派来人?
这样做看似痛快,实乃下下之策。
且不说要消耗多少珍贵的气运,单是彻底交恶嵩山派,坐实他勾结魔教、屠戮正道的罪名,就足以让华山派和他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刘正风和衡山派内部也未必领情,反而可能怪他多事。对岳不群和华山派更是致命打击。
所以,这件事必须做得巧妙,做得有理有据,最好还能从中为华山派,为自己,谋得些好处。
念及至此,李重阳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看向曲洋神色,带着一丝怜悯。
他迎着曲洋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曲长老此时赶往衡州,想必是为了与刘三爷相会吧?”
曲洋瞳孔微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待下文。
李重阳继续说道:“可惜,你们以为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此次刘三爷金盆洗手,看似退出江湖,逍遥自在,实则是左冷禅为你们布下的一个死局,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什么?!”曲洋终于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低呼,脸色骤变。曲非烟也紧张地抓住了爷爷的衣袖。
李重阳看着他,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左冷禅野心勃勃,志在吞并五岳,一统江湖。他早就探听到你与刘三爷因音律相交,引为知己。此次金盆洗手,正是他铲除异己、打击衡山派、同时彰显嵩山派‘维护正道、铲除魔教勾结者’大义名分的绝佳机会。
只要你们出现,刘三爷一家必将万劫不复,衡山派在五岳剑派内的话语权也会被消弱。这是一举多得之策,左冷禅肯定是谋划已久。”
曲非烟焦急地看向曲洋:“爷爷!如果真是这样,那刘爷爷他们岂不是……”
“非烟,稍安勿躁。”
曲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很快恢复了几分冷静,目光锐利地盯住李重阳,“左冷禅的这等机密谋划,你一个华山派的年轻弟子,是如何得知的如此清楚?莫非,岳不群也参与了其中?”
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否是五岳剑派内部,乃至华山派与嵩山派之间的某种博弈或阴谋。
李重阳摇了摇头:“我华山派自有消息渠道,此乃机密,却是不便告知曲长老了。”
曲洋沉默下来,眼神变幻不定,显然在急速思考李重阳话语的真实性以及其中的利害关系。
良久,他喟然一叹,语气中带着几分萧索与决绝:“我此行,确为与刘兄弟见最后一面,以全知己之情。若真如李少侠所言,是左冷禅布下的陷阱,那我更不能前去,以免给刘兄弟带来灾祸,坐实了其‘勾结魔教’的罪名。”
他看向衡山方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与无奈。
“承蒙李少侠告知此等紧要消息,无论真假,老夫与刘兄弟,都感念这份人情。”曲洋对李重阳拱了拱手,态度比之前郑重了许多。
李重阳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讥诮:“曲长老,你太天真了,或者说,你把左冷禅想得太善良了。”
“此话怎讲?”
“以左冷禅的枭雄心性和行事手段,他既然布下此局,就绝不容许有任何意外。你以为你不出现,刘三爷就能平安金盆洗手,安然退隐?”
李重阳冷笑道,“到时候,他大可以随便找几个证人,拿出几封伪造的书信,甚至当场搜出刘三爷与你往来的证据也不稀奇。到时候,一样可以给刘三爷定罪!
魔教妖人潜伏暗中,与刘正风秘密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足够他将刘家满门屠戮,并借此狠狠打击衡山派了。你觉得,左冷禅是那种会因为目标没完全按照计划走,就放弃计划的善男信女吗?”
曲洋闻言,脸色再次变得难看无比。
他不得不承认,李重阳说得对。以左冷禅的霸道和谋算,既然决定动手,就绝不会因为自己是否现身而改变。
找不到现行,栽赃陷害对嵩山派来说,并非难事。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涌上曲洋心头。
他一生追求音律之道,厌倦教派纷争,与刘正风肝胆相照,只求精神上的知音共鸣,却终究逃不过这江湖权谋的碾轧。
“你到底想做什么?”曲洋再次看向李重阳。
这个年轻的华山弟子,既然点破此事,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他“你们死定了”吧?
李重阳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道:“我可以设法,帮你救下刘正风,至少保他一家性命无虞。”
曲洋眼中精光爆射:“条件?”
“自然需要你们也帮我一些忙。”李重阳坦然道,“这不是单方面的施救,而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曲洋皱眉,疑惑更深:“你是华山弟子,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为何要帮我这个日月神教的长老,去对付嵩山派左冷禅?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华山派又有什么好处?”
“同气连枝?”李重阳嗤笑一声,开始灌输私货,“曲长老久不在权力中心,怕是忘了江湖门派的本质。五岳联盟,不过是抱团取暖,内里早已是貌合神离。
左冷禅野心昭彰,欲吞并四岳,唯我独尊,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第一步要动的就是衡山派。刘正风之事,不过是个由头。”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若让左冷禅轻易得逞,吞并衡山,声势大涨,下一个目标会是谁?泰山派?恒山派?还是我华山派?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华山派岂会不懂?
阻挠左冷禅的阴谋,削弱嵩山派的威望,本就是符合我华山派利益之事。救刘正风,不过是顺手为之,还能卖衡山派和你们两个大高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这番说辞,将门派斗争的利益关系剖析得清清楚楚,完全站在华山派的立场上,合情合理,由不得曲洋不信。
他缓缓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政治斗争,无关正邪,只有利益。李重阳为华山谋划,顺带救刘正风,逻辑上说得通。
“你想让我做什么?”曲洋沉声问道,既然有合作的可能,他必须弄清楚对方的计划。
李重阳早有腹案,压低声音道:“第一件事,需要曲长老你,立刻赶在嵩山派发难之前,潜入衡山城,寻机偷袭刘正风。”
“什么?!”曲洋和曲非烟都愣住了。
“听我说完。”李重阳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不是真下杀手,而是要做一场戏。你要将他打伤,最好是看起来伤得不轻,但又不危及性命。然后,立刻撤离,并设法让人将消息传开。就说,就说日月神教和五岳剑派仇深似海,刘正风想靠着金盆吸收脱离出江湖却是休想。”
曲洋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李重阳的意图:“你是想以此洗脱刘兄弟勾结魔教的嫌疑?”
“不错。”李重阳点头,“光靠这个,或许骗不过老谋深算的左冷禅,他可能仍会怀疑是苦肉计。但这戏不是演给他一个人看的,是演给所有前来观礼的江湖同道看的!
只要在大多数人心中相信曲长老和刘三爷仇深似海,左冷禅再想用‘勾结魔教’的罪名发难,就会显得牵强,阻力也会大很多。”
曲洋思索片刻,皱眉道:“仅此一举,恐怕未必够。左冷禅若铁了心要动手,完全可以不管这些。”
“所以还有第二步。”李重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需要刘正风配合,也需要他帮忙引荐一个人。”
“谁?”
“朝廷的人。”李重阳吐出四个字。
曲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朝廷?你……”
李重阳面色不变,天下气运,莫过于朝廷。只要能与朝廷搭上线,还怕缺少气运?
嵩山派再霸道,明面上也不敢公然袭杀有朝廷官职在身的人,尤其是在刘三爷金盆洗手,广邀江湖同道的公开场合。这会引来官府的介入,对嵩山派是极大的麻烦。”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需要刘三爷引荐一位够分量的朝廷中人,最好是与江湖事务有些关联的。届时,在金盆洗手大会上,这位朝廷中人若能现身,表明朝廷对刘三爷的认可,左冷禅投鼠忌器,行事必然要多几分顾忌。我们再结合之前的苦肉计,以及其他一些安排,便有很大机会,逼得左冷禅罢手。”
曲洋深深地看了李重阳一眼,这个年轻人的心思之缜密,谋划之深远,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不仅算计江湖,竟连朝廷的力量都考虑了进去。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朝廷中人,未必好打交道,也未必愿意卷入江湖纷争。”
“事在人为。”李重阳自信道,“刘三爷既然能捐官,总有些门路。况且,我们并非要朝廷为我们火中取栗,只是借其势,稍作震慑而已。
这对那位朝廷中人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却能交好一位江湖上有名望的高手,以及其背后的师门,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好处。”
曲洋再次沉默,显然在权衡。
最终,他点了点头:“此事我可以答应你。我会先去寻刘兄弟,说明利害,与他商议。他若同意,我便依计行事,打伤他,并散布消息。至于引荐朝廷中人之事,需由刘兄弟自己决断和操作,我只能转达你的意思。”
“如此便好。”李重阳满意地点点头。
“不过。”曲洋话锋一转,看着李重阳,眼神复杂,“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讲。”
曲洋拉过身边的曲非烟,轻抚着她的头发,眼中流露出慈爱和不舍:“此行凶险,无论计划成败,我与刘兄弟都可能面临嵩山派的全力反扑,甚至其他不可测的风险。非烟年幼,我不希望她涉险。我希望李少侠能答应我,照顾非烟,保她平安,直到此事了结。”
李重阳闻言,倒是有些意外,挑眉道:“曲长老,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你便放心将孙女托付于我?就不怕我另有图谋?”
曲洋看着李重阳,脸上露出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笑容:“李少侠,老夫闯荡江湖一生,自信这双眼睛还不算太瞎。你虽然杀伐果断,心思难测,但观你行事,自有章法底线,并非毫无原则的嗜杀狂徒。你武功高强,潜力无穷,更难得的是心智超群,深谙谋略。非烟跟着你,或许比跟着我这个老头子更安全。”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况且,你与华山派所图甚大,未来江湖,必有你一席之地。今日我帮你,刘兄弟也承你的情,他日若有需要,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或许也能在其他方面,助你一臂之力。将非烟托付于你,也是希望这份香火情,能延续下去。”
这话说得颇为直白,几乎是在明示:我看好你的未来,这次合作是投资,把孙女交给你既是保障,也是加深联系的纽带。
李重阳听了,不由哈哈一笑:“曲长老倒是坦率。也好,你这孙女聪明伶俐,我看着也顺眼。只要她听话,跟着我,保她平安无事便是。”
曲非烟聪明伶俐,闻言,乖巧地对李重阳行了一礼:“非烟见过李大哥,以后麻烦李大哥照顾啦!我很乖的!”
交易达成,气氛缓和了许多。
曲洋又详细与李重阳约定了联络方式和一些细节,然后不舍地摸了摸曲非烟的头,叮嘱了几句,便不再犹豫,身形一展,如同一缕青烟般投入山林,朝着衡山方向疾驰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李重阳看着曲洋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多出来的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嘴角微扬。救刘正风、曲洋,插手五岳内斗,布局朝廷线……这下,衡山这潭水,想不浑都难了。而他能从中攫取的好处,恐怕远超预期。
“走吧,非烟,带你去找我师姐和师弟。”李重阳牵过马,对曲非烟道。
“好呀!”曲非烟轻盈地跳上李重阳的马上,脸上毫无和爷爷离别的忧伤,反而满新奇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