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接风宴,最终在黄主任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中结束。
回出租屋的路上,陈明没有坐车,而是一个人慢慢走着。城市的霓虹在他眼中拉长,又模糊,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黄主任说的那两个词。
霸道,王道。
不可否认,用虎狼之药,行雷霆手段,在病人起死回生的那一刻,确实能带来巨大的成就感和海量的系统积分。这种感觉,很爽,甚至让人上瘾。
但黄主任的话像一记警钟,在他脑海里敲响。
中医的精髓,真的是追求这种一时的“爽”吗?
国医济世系统……其根本,究竟是让他成为一个追求刺激、剑走偏锋的“奇医”,还是成为一个润物无声、厚德载物的“大医”?
陈明站定,抬头看着头顶那片被高楼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
他想起了乡镇医院那个哮喘的老人,想起了那个口腔溃疡的病人,也想起了今天那个被“蛊症”折磨的女孩。每一次,他都像一个拆弹专家,在悬崖边上跳舞,赌的是病人的性命,也是自己的前途。
他赌赢了。
可下一次呢?
万一赌输了,搭上的是一条人命,毁掉的是几个家庭。
一阵夜风吹来,陈明打了个激灵,心头那点因为接连成功而滋生出的浮躁和骄傲被吹得一干二净。
他好像明白了。
“术”是“道”的体现,但“术”本身,不是“道”。
真正的医道,应该像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
第二天一早,陈明踏进中医科办公室,感觉气氛又不一样了。
如果说昨天,大家看他的眼神是震惊和好奇,那么今天,那眼神里就多了几分实打实的敬畏。
几个小护士看到他,眼睛都在放光,想凑上来又不敢,只是红着脸小声地喊一句“陈医生早”。
王振平倒是没那么多顾忌,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把陈明拽到角落里。
“陈哥!我刚去查房,你猜我看见谁了?”王振平神秘兮兮地说。
“谁?”
“林晓晓!就是昨天那个‘蛊症’的姑娘!”王振平激动得胖脸直抖,“你不知道,她今天都能自个儿下床走路了!虽然还慢悠悠的,但那气色,跟昨天比简直是两个人!她妈拉着我的手,把你夸得跟天上的神仙下凡似的!”
陈明笑了笑,心里也为那姑娘感到高兴。
“还有啊,”王振平压低了声音,“骨科的张国梁,今天一大早就派人送了面锦旗过来,指名道姓要给你的!现在就挂在咱们科室的荣誉墙上,最中间那个位置!老李亲自挂上去的,那叫一个得意!”
正说着,李维刚黑着脸走了进来,看到腻在一起的两个人,眉头一皱。
“上班时间,嘀嘀咕咕干什么?王振平,你很闲吗?”
王振平吓得一哆嗦,赶紧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陈明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李维刚把一份病历丢了过来,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硬邦邦。
“看看这个。”
陈明接过来,翻开。
病人,孙秀英,女,七十二岁。主诉:失眠三月余。
病历写得很详细,老太太三个月前因为老伴去世,悲伤过度,从此就再也睡不着觉了。一开始是入睡困难,后来发展到彻夜不眠,睁着眼睛到天亮。
人也迅速消瘦下去,吃不下饭,整天心慌心悸,坐立不安,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随时会死过去一样。
家人带她看了不少地方,西医诊断是重度焦虑伴随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开了各种镇静安眠的药,从安定到思诺思,剂量越用越大,效果却越来越差。
“下一个,孙秀英。”李维刚喊了一声。
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搀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疲惫,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医生,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吧。”中年女人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她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怎么合眼了,再这样下去,人就要没了!”
李维刚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他仔细地问了诊,又让老太太伸出舌头。
舌质淡白,舌苔薄白而干。
他搭上脉,闭上眼感受了许久。
脉象细弱,如丝线一般,重按几不可闻。
“心脾两虚,神魂失养。”李维刚沉吟道,“她这是大悲伤脾,思虑伤心,气血生化无源,心神无枝可依。得用大剂量的归脾汤,重用龙眼肉、酸枣仁,益气补血,养心安神。”
这是对症的思路,也是最常规的治法。
但陈明看着病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老人,却皱起了眉头。
黄主任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王道,霸道。
归脾汤虽是补益方,但方中黄芪、白术、人参皆是补气之品,对于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而言,这无异于用鞭子去抽一匹本就跑不动的瘦马,看似是激励,实则是催命。
“李医生,”陈明开口了,“我有点不同的看法。”
李维刚抬眼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老太太的病,根子不在心脾,而在肾。”陈明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内经》云,肾主藏精,主骨生髓。精能化气,气能生血。她老伴去世,悲伤过度,伤的不仅是心神,更是肾精。肾水亏耗,无法上济心火,心火独亢于上,神明自然不得安宁。这叫‘水浅不养龙’。”
他指了指老太太干裂的嘴唇和薄白的舌苔:“您看,她舌苔虽白,但质地干燥无津,这是阴液亏耗的明证。归脾汤药性偏温燥,此刻用之,只会耗伤她体内仅存的这一点津液,加重病情。”
李维刚捏着笔的手指顿住了。
他只看到了心脾两虚的“标”,却忽略了肾精亏耗的“本”。这个年轻人,竟然已经能看到这么深的层次了。
“那你的意思是?”
“不能补,得填。”陈明说,“不能用药去‘补’她,得用血肉有情之品,去‘填’她那个已经干涸的肾。就像一个快要见底的池塘,你不能用瓢往里泼水,得找到泉眼,让它自己慢慢地往外渗水。”
“血肉有情之品?”
“我打算用张景岳的左归丸化裁。”陈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重用熟地、山药、枸杞,滋补肾阴,填精益髓。再少佐一点龟板胶、鹿角胶,这两味药,都是血肉有情之品,最能填补精血。整个方子,不用一味补气药,也不用一味安神药。只求把她的根给培固住。根深,则叶自茂。”
这番话说完,诊室里一片寂静。
李维刚看着陈明,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辨证论治了,这是一种境界。一种“不治之治”,大巧若拙的境界。
老太太的女儿听得半懂不懂,但她听出了关键:“医生,您的意思是,这药……见效会很慢?”
她听人说,这个陈医生治病,都是药到病除,立竿见影的。
“是。”陈明点了点头,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老太太的病,就像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给树根浇水、施肥,让它重新活过来。这个过程,快不了。可能三天,可能五天,甚至可能十天,她才能睡上一个好觉。但只要睡着了,那便是真正的生机来了。”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您想追求速效,我也可以开一些安神的药,或许能让她今晚就睡着。但那只是暂时的,是以透支她最后的元气为代价。我不能那么做。”
中年女人沉默了。
她看着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母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真诚、语气平静的年轻医生。
许久,她一咬牙:“医生,我们信你!我们等得起!”
【叮!收到来自孙秀英、王丽的感激,奖励积分:10点!】
【当前剩余积分:152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