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抬脚之际,他忽然怔住——低头一看,自己双手、胸前、腿上全是血痕,衣衫早已被染成暗红。
原来,那墙头之上插有防止翻墙的尖锐之物。
他方才翻越墙头时,心神紧绷,只顾逃命,痛感全被压下,此刻一见伤口,顿感火辣辣地,仿佛无数细针扎进皮肉。
“哐啷!”
一声脆响撕裂夜色。
金阳猛地回头,只见左侧拐角站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一身素色襦裙,双手还保持着端盘子的姿势,脚下却已碎了一地青瓷,脸色煞白,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他,像是见了鬼。
“美女,我……”金阳刚开口想解释。
“来、来人了,有贼人进府了——”侍女尖叫一声,转身就跑,裙裾翻飞如惊鸟。
“我不是贼。”
金阳急喊,可那侍女头也不回,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步声。
“该死!”
金阳低骂一句,顾不得伤口灼痛,拔腿朝右侧小径狂奔。
然而,刚跑出不到百步,整座府邸骤然炸开锣声。
“嘡嘡嘡——”
震得人心胆俱裂。
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喝:“抓贼,抓贼啊——”
金阳左冲右突,穿过花厅、绕过水榭,可这宅子大得如同迷宫,每条回廊都长得一模一样。
几次眼看要摸到后门,又被巡逻家丁逼回内院。
终于,在一处假山后,数名家丁一拥而上,将他抓住,用力将他双手反拧,疼得他眼前发黑。
随后,他被带到正堂见主人。
主人年近六旬,身躯魁梧,浓眉如刀,一身锦袍绣金,不怒自威。
除此之外,堂中尚有数十位宾客,皆是华服贵胄。
家丁来到主人跟前,跪禀道:“禀丞相,贼人已擒住”
“狗贼好大的胆子!”
主人拍案而起,声如雷霆道:“竟敢跑到我殷开山的家里在行窃,尤其还是在我女儿成亲之日,分明就是故意来给我难堪,本相岂能容你!”
殷开山!
金阳心头一沉——
原来这竟是殷开山的家,难怪这么热闹,原来是在办陈光蕊和殷温姣喜宴。
“来人,把他给我拖到外面去乱棍打死!”殷开山怒道。
“我不是贼!”
金阳急忙解释道:“我是被人追杀,无路可逃,才翻墙避难,不是有意要闯入的。”
“巧言令色,本相岂会相信!”
殷开山冷笑道:“拖出去,乱棍打死!”
家丁拖着金阳就往外走,金阳忽地仰头大笑道:“殷老头,你若杀了我,你的女婿将遭横死。
你女儿更惨——她将在屈辱中苟活一生,最后自尽而亡!”
“大胆狂徒,竟敢诅咒我女儿,女婿,老夫活劈了你这狗日的!”
殷开山虽然是丞相,可却是实实在在的武将,性子也爆,从家丁手中夺过刀,抬手就要劈了金阳。
“且慢!”一声清朗喝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新郎官陈光蕊快步走来。
此时的陈光蕊身着大红喜袍,面如冠玉,酒意微醺,看上去更加风流倜傥。
“贤婿有何事?”殷开山把手放下问道。
陈光蕊躬身道:“岳丈,小婿观此人虽狼狈,但眼神正直,不似奸恶之徒。
或许真如他所言,是遭人追迫,误入府中。
不如,就饶他去吧。”
殷开山皱眉道:“贤婿,你乃读书人,不知江湖险恶,此等贼人最擅装可怜,休要被他蒙蔽。”
金阳见殷开山认定他是贼,心里很不爽,冷笑说道:“殷老头,你当老子愿意到你家来啊,刚才若非无意中闯进来,你就是请我来,我都懒得踏你门槛。”
“竖子找死!”殷开山举刀欲劈。
“岳丈!”
陈光蕊死死攥住他手腕,说道:“今日是小婿与小姐的大喜日子,切莫让血腥冲了喜气,还请岳丈息雷霆之怒,留他性命。”
这时,一位身穿深蓝长衫,面容肃穆,气度沉稳,年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出,淡然道:“陈状元所言有理。今日大喜,不宜见血。
不如,将此人交予魏丞相审问,若确系贼盗,即刻送官法办。
若真为避祸,无意闯入,便放他一条生路。”
殷开山虽不甘,却不敢违逆,只得躬身拱手:“是。”
随后,又转向那蓝衫男子身旁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说道:“玄成,有劳了。”
金阳心头一震——
魏丞相,玄成!
当朝左丞相,以断案如神、刚正不阿闻名朝野,西游里的人曹官——魏征。
魏征微微颔首,对金阳略一打量,随即示意家丁:“带他去偏厅。”
金阳被押着离去,临出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陈光蕊,心道:“不愧是唐僧的老爹,够仁义。行,就冲你刚才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
片刻后。
偏厅内烛火微摇,青砖地面映着冷光。
魏征端坐于正堂主位,一身素色官袍未加纹饰,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肃穆之气。
家丁押着金阳入内,厉声喝道:“跪下!”
金阳双臂被反剪在后,肩胛骨隐隐作痛,却昂首挺胸,纹丝不动。
两名家丁见状,怒目上前,欲强行按他跪地,魏征却轻轻一挥手,动作虽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家丁立刻松手,退至两侧,垂首而立。
金阳揉了揉被扭得生疼的胳膊,也不言语,径直走到旁边一张空椅前,一屁股坐下,姿态随意的仿佛是来做客的。
“大胆贼人!”
一名家丁见金阳竟然无礼魏征的存在,忍不住喝斥道:“魏丞相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还不速速起身。”
金阳挑眉斜睨,嘴角一扯:“你嚷什么嚷,人家魏丞相都没开口,你们瞎哔哔个什么劲儿?”
“你——!”
家丁气得脸红脖子粗,双手用力握住棍棒要动手。
魏征再次摆手让家丁住手,然后开始打量金阳,眼神里透出一丝异样。
他见过太多的人——贪官、悍匪、权贵、草民,无不在他面前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利索。
可眼前这青年,衣衫染血、满身伤痕,却神态自若,甚至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
“你叫什么名字?”魏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失温和。
“金阳。”
“何方人士?”
“武州。”
“家中都有什么人?”
“都没了,就我一人。”
“为何到长安?”
“八年前闹瘟疫,逃难来的。”
“以何为业?”
“在醉仙楼打杂,有时也跑堂。”
“刚才你说被人所追,是什么人?”
“吴七,西市的地痞无赖。”
“他为何要追你?”
金阳随即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魏征听后微微颔首,略想了一下又问:“那你为何说陈状元会遭横死,殷小姐将受尽屈辱后自尽?”
金阳忽然笑了,那笑里没有轻浮,反倒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寒意道:“因为我会测算。”
“测算?”
魏征冷笑一声道:“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凭一句‘我会测算’,就会相信你吗?”
金阳坦然道:“是不是真,咱们试试便知。”
“如何试?”魏征问。
金阳目光灼灼看着他道:“大人可让人拿纸笔来,我现在写下一件明日将在陈状元身上发生的事。若不准,我任你们处置。
若准了——”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道:“你们就得放我走。”
魏征凝视他片刻,竟点头应允:“好。”
随即吩咐家丁取来纸笔、信封与浆糊,金阳提笔蘸墨,略一思忖,飞快写下两行字,随即折叠整齐,亲手封入信封,用浆糊粘牢。
然后站起递给魏征,魏征伸手欲接,金阳却忽地缩回手。
“你这是何意?”魏征眉头一皱,眼中已有愠色。
金阳一笑,语气轻松道:“魏大人,您不会提前拆开看吧?”
“放肆!”
魏征勃然变色道:“本官岂是那种背信弃义、窥人私密之徒。你此言,是对本官的羞辱!”
金阳却毫不慌张,反而洒脱一笑道:“也对。魏大人乃天庭在人间的人曹官,执阴阳律令,又怎会做这等无耻之事。
是我多心了,大人勿怪。”
话音落下,魏征脸色骤变!
“人曹官”三字,如惊雷炸响在他心头。
此事除他本人外,世间无人知晓——就连皇帝亦只知他通阴阳、晓鬼神,却不知其真实身份乃天庭所授。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刀,死死盯住金阳。
片刻后,他沉声对家丁下令道:“尔等退下,在门外候命,不得靠近十步之内。”
家丁虽不解,却不敢违抗,迅速退出厅外,掩上门扉,退到十步外。
厅内只剩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