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源县,裴家村。
土坯砌的小院,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骤然炸响:“干脆死了算了!躺在炕上浪费粮食!”
靠着土墙打盹的鸡被惊得“咯咯”乱叫,一蹦三尺高,扑棱着翅膀,带起一阵尘土。
“瞧瞧~瞧瞧!这都躺了三天了,还赖着下不来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土旮沓地里养出个少爷来了!”
这声音扎进裴耀光混沌的脑子里,刺得他一个激灵,神智清明了几分。
他转了转眼珠,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
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挂着蜘蛛网的原木结构屋顶,微微有些斜。
他正躺在坚硬的土炕上,背上的骨头渗出一阵疼痛,他尝试扭动身体,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忽然,一个有力臂膀把将他小心扶起:“小弟,你醒啦?”
裴耀光喉咙里勉强挤出个“嗯”,侧头看去。
扶着他的正是姐姐裴佩佩,一个眼睛又大又圆的姑娘,眼里掩不住的担忧。
看见裴佩佩,裴耀光的脑袋猛地一阵剧痛,海量的记忆碎片轰然涌入。
这里是大夏朝,一个历史上未曾记载、酷似明末,却又截然不同的时空。
而他,成了北地军户裴家的十二岁少年。本该是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年纪,却成了家里顶好的劳动力。
前世,他是熬干心血的短剧编剧,日夜颠倒,贪嘴懒动,最终因肥胖引发的并发症,死在了工位上。
原主因很多天饿着肚子下田干重活,饿死在了田埂上!
而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接管了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
当时身体太过于虚弱,使出浑身解数也动弹不了分毫,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是记得大夫两句嘱咐:“……此子腹中空无一物,四肢绵软无力,怕是饿得脱了形。”
“只需喂上一点清粥,休养五日,身体便可恢复自如,不必耗费银钱抓药。”
现在想来,裴耀光有些无语,明明是能吃得上饭的农家,竟然能饿死在田埂上。
这死法,也忒憋屈了!
随即转念一想,老天爷这是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在这重文轻武的朝代,想要吃得饱穿得暖,想要受人尊敬,那必须要读书,要科举,就像原主的大伯一样,只要一提到读书,全家就算再累,也得某起劲,供他读书。
可这念头刚冒头,又被他摁了回去,眼下连口饱饭都混不上,谈何科举?
现在,他只有先吃饱,再读书。
“这不是醒了么,醒了,就赶紧起来干活。”
“躺在炕上装什么死人?”正想着,门口那刻薄的声音再次炸开,带着浓重的厌弃。
裴耀光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盘发带簪,发际线能跑马的女人,正鼻孔朝天,斜瞥着他这个方向,脸上尽是不满。
此人正是裴家大房的老婆刘氏,他的大伯母。
原本在家里就是个不受待见的懒人,嫁到裴家之后,有了长辈的对大房的宠爱,更是助长了她的本性,不仅懒惰,还很刻薄,在家里呼来喝去,把其他两房当牛马使唤。
裴佩佩握紧洗得发白的衣角,鼓起勇气:“大伯母,小弟他……”
“有你插嘴的份儿?”
“我还没问你呢!喂完这口饭,立刻给我滚去地里!一个赔钱货,光知道蹭白食,还敢在这里躲懒?”她那双细长的吊梢眼一瞪,寒气逼人。
裴佩佩被刘氏这么一吼,身子不由得一颤,便不再说话,朝着弟弟的身边靠了靠。
裴耀光听到这,心中一冷,抬手拉住裴佩佩的衣角,正要反驳。
“小三!有肉吃了!”
人还没看到,声音就已经传到房间里,硬生生将裴耀光到嘴边的声音堵了回去。
紧接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草鞋沾满土垢,裤腿上泥土都能掸下来,瘦骨伶仃的脚踝裸露在外面。头上包着褪色的粗布头巾,蜡黄的脸上却洋溢着真切的喜悦。
她高高举着一只雪白野兔,激动地说道:“快看!你舅送来的兔子!费了老鼻子劲儿才逮住的!就为给你补身子!”
来人正是裴耀光的娘亲——窦氏。
窦家是农户,但都有些捕猎的本事,不似裴家这般重男轻女、偏心刻薄,对女儿甚是疼爱。窦氏嫁过来后,她兄弟仍时常来探望。
这不,裴耀光一出事,窦家那头就得了信儿,紧赶慢赶送来了这只救命的兔子。
原本站在门旁边的刘氏,见到窦氏手上的兔子,顿时两眼放光,刚刚不满的情绪一下消失,转而一脸兴奋地看着窦氏手上的兔子。
伸手就夺了过去:“好!好!好!到底是妯娌,知道我们当家的读书辛苦,又给弄来肉食调理身体!真是及时!”
窦氏,只是轻轻一抬手,就躲过了刘氏的抢夺:“你干什么,要不要点脸,这是给我儿子救命的吃食。”
刘氏抓了个空,脸上笑容僵住,随即双臂一环抱在胸前,下巴抬得更高,挖苦了起来:“呵,弟媳妇,你是眼瞎了还是心盲了?看不清这家里谁是顶梁柱?”
“我家当家的可是马上要考秀才老爷的!起早贪黑地苦读,人都熬瘦脱了相,掉了不知道多少斤肉!合该吃些肉补补身子。”
说着,刘氏又斜睨着炕上的裴耀光:“就这……只知道闷头干活的傻小子,能有我当家的身子骨比金贵?”
她昂着那能跑马的发际线,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放在眼里的跋扈样。
窦氏剜了刘氏一眼:“呸,好吃懒做的货色,还真把自己当夫人看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看看自己有没有那福分。”
“你……”
刘氏被窦氏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但又不敢和窦氏撒泼。
毕竟窦氏是猎户出身,又成天干重活,一身蛮力她可惹不起。
窦氏不再理会刘氏,快步走到炕边,粗糙的手在裴耀光的额头上轻抚,柔声道:“苦了我三儿了……娘对不住你,没护好你……”
裴耀光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娘亲,裴耀光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回应面前这位娘亲的关爱。
感受到窦氏手掌上粗糙的皮肤,裴耀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感,是原主自带情感作祟。
这一房只有他一个十二岁的男丁,在裴家根本就说不上话。
弄口吃的都得看人脸色,抠抠搜搜才能分得一点。就连只生了个女儿的三房,日子都比他们二房宽裕得多!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他都已经穿越过来了,难道要任由这一家子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