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裴明扬像是一滩烂泥，瘫软在椅子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从额间滚落。
裴耀光的话如同重锤擂鼓，狠狠敲在大伯裴明扬的心口上，震得他一时语塞，连争辩的气力都提不起来。
他这些年整日泡在各种话本里，无法自拔，早将蒙学的那点根基抛到了九霄云外，别说考秀才了。
如今，连一本最基础的《三字经》，他都无法在道理上胜过这个只翻了一天书的侄子。
这于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裴老爷子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神不停地瞟向刘氏。
他原以为，这个寒窗苦读三载的儿子，拿捏住裴耀光，应当不在话下。
万没料到，裴耀光不但言辞犀利，驳得裴明扬哑口无言，言语间甚至还对他这个爷爷奚落了一番。
这一败，不但丢的是裴明扬的脸，更是他裴老爷子几十年积攒的威严。
此刻，他既没立场，也不占理，胸中憋闷，脸上无光，更加不想亲口宣布裴耀光的胜利。
一时间拿不住主意。
大房的几个人，眼见自家引以为傲的顶梁柱，竟被对面二房那个毛头小子说得体无完肤，一个个如遭雷击不敢吭声。
唯独大娘刘氏还强撑着，后槽牙要紧，一双眸子紧盯着裴耀光，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窦大牛和窦氏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透露着兴奋。
对窦大牛来说，这外甥今日这番表现，将来必定是个有大出息的人，若有可能，他定要资助这个外甥，让他好好考取一个功名。
对窦氏来说，裴耀光这次成功，无异于狠狠扇了大伯裴明扬一记耳光，更是替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见裴老爷子面沉如水，迟迟不开口，窦氏按捺不住激动道：“老爷子，您看，别说只读了一年书的荣峰了，我儿可是连饱读诗书的大哥都辩倒了，现在您可还有别的话说？”
窦氏满脑子都是儿子能读书，激动之下，都没注意到大房和老爷子难看的脸色。
刘氏仿佛被窦氏那得意的话语彻底点燃了，猛地一拍桌子。
尖声嘶叫起来：“妖怪！他肯定是妖怪！好端端一个老实人，醒来后三番两次地忤逆长辈，搅得家里乌烟瘴气！就算不是妖怪附体，也必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爷子！咱们去找个神婆来，作法把他身上的妖邪小人抽走！”
“这等祸害，留不得！万万留不得啊！”
刘氏的话语，极其具有穿透性。
灶房里，正忙活着炖鸡的王氏闻声，停下了手中剁鸡的动作。
她探出头来，朝喧闹的客房张望。
裴佩佩则是有些心慌，她虽然不敢踏进客房与弟弟并肩站在一起，但还是心系弟弟，生怕裴耀光在里头受了委屈。
王氏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行了，你就别操心了？我瞧着，你弟弟那股子机灵劲儿，可比你强多了！”
“你现在就是顾好自己，一会炖好鸡多吃一点，养好你自个儿的身体，那才是正经事儿！”
裴佩佩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默默回到灶台前，继续忙碌起来。
院子里，裴明远自然也听见了大嫂刘氏的叫骂声，但这喧嚣依旧影响不到他分毫。
他操持着手里的木工活计，木头在他掌中已逐渐显露出原木的雏形。
客屋内。
原本占了上风窦氏，听到刘氏又拿“妖怪”这茬来说事，顿时火冒三丈骂到：“你个满嘴喷粪的疯婆子！”
“口口声声说别人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自己却干的不是人事！你还要不要点脸皮！”
刘氏也豁出去了，为了自己的儿子，纵使窦氏是只母老虎，她也要和对方斗上一斗。
她梗着脖子，尖声回呛：“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儿子醒了之后，地也没下，活也不干，每天像个大爷似的躺在床上等吃饭，还抢我儿子的书！”
“一会儿吵着要吃肉，一会儿闹着要读书，半点正经庄稼人的踏实劲儿都没有！”
“这哪里还是我们之前那个老实巴交的乖侄子！”
窦氏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
她“唰”地撩起袖子，竟直接从桌子上越了过去！一把揪住刘氏的发髻，用力一扯。
怒道：“好你个臭不要脸的贱妇！就许你儿子装模作样地读书，就不许我儿子病好了，休息几日？裴家祖上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么个黑心烂肺、没脸没皮的东西进门！”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瞅瞅你那德性，成天就知道偷懒耍滑，十天绣的花，还不如我一天赶工做出来的好看、结实！就你也有脸在这儿说三道四！”
原本气氛凝重的客屋，瞬间因为两个撕扯在一起的女人，炸开了锅。
一直坐在刘氏身后的裴明扬，吓得脸色煞白不断念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他像避躲瘟疫一样，迅速缩躲到了裴老爷子的身后。
另一边，裴荣峰和裴幼娘两个半大孩子也被这阵仗吓着了，但护母心切，都哭喊着加入了混战场，试图去拉、去推搡窦氏。
裴耀光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
他本是不想掺和到里头，可现在连裴荣峰都冲上去了，他若再袖手旁观，也实在不好意思干站着。
就在他准备迈步上前的瞬间，坐在他身旁的窦大牛立刻出手。
只见他大步一跨，蒲扇般的大手一伸一抓，片刻的工夫，便将混乱不堪的场面强行控制住，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喝道：“够了！都给我住手！别再闹了！”
说着，窦大牛手臂故意一送，将刘氏向后推搡开去，任由她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看也没多看一眼，随即拉着气呼呼的窦氏，回到了裴耀光的身侧站定。
待二人分开，裴老爷子这才重重咳了一声，板着脸，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威严道：“成何体统！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何必在外人面前撕破脸皮，闹成这般模样，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