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10月23日,上午9:47。
江述白站在“绿荫互娱”总部门口,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导航终点提示,眉头微蹙。地图显示这里是“高新科技园区B7栋”,但眼前这座被藤蔓状装饰包裹的玻璃建筑,入口处悬浮的全息投影分明是——一株正在发射豌豆的向日葵。
“《植灵战线》全球总部”,旁边的艺术字闪烁。
“游戏公司需要这种级别的生物安全门禁吗?”他低声自语,目光扫过入口处三道不同颜色的扫描光束。
手机震动,推送了今日第三条环境新闻:“……专家再次呼吁,全球性基因退化症候群(GDS)患者已达人口12%,补充特定植物蛋白或可缓解症状……”
他熄屏,走进大厅。
空气中有种奇异的清新感,像雨后的森林混合了精密仪器的金属气息。前台不是人类,而是一株约一人高的智能猪笼草装置,它的捕虫笼张开,吐出全息登记界面。
“应聘者江述白,生物信息工程专业,双修游戏设计。”猪笼草发出温和的男中音,“您的基因序列预检通过,请前往9楼‘灵感培育中心’参加沉浸式面试。祝您收获成长。”
“成长?”江述白咀嚼这个词,走向电梯。
电梯四壁是流动的植物脉络影像。数字跳动时,他看见自己的倒影——白衬衫,黑西裤,标准求职装扮。只有他知道,衬衫口袋里那张老旧SD卡里,存着父亲五年前未发表的论文摘要:《论植物基因组中隐性智慧序列的激活风险》。
九楼门开,场景让他怔住。
不是会议室,而是一个巨大的温室实验室与游戏测试场的混合空间。三十多名应聘者分散在不同区域,有人戴着VR设备对着空气挥舞,有人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处理发光的植物样本。墙上贴着《植灵战线》的宣传画,但角落的白板上写满了他熟悉的基因编辑术语:Cas9-Plant、叶绿体转化效率、表观遗传记忆。
“江述白?”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走来,胸牌写着“安雅,项目协调员”。她的眼睛很亮,像浸泡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林博士在3号观察室等你。你父亲……是江远教授?”
“你认识他?”
“学术界没人不认识。”安雅领他穿过一排嗡嗡作响的培养箱,“他的植物神经信号传递模型,是我们项目的基础理论之一。”
她推开一扇厚重的隔音门。
观察室像手术室与指挥中心的结合体。正中央是全息操作台,展示着复杂的双螺旋结构——一半是人类DNA,另一半是某种植物的。操作台前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头发花白但腰背挺直的老者,胸牌上写着“林守仁,首席科学家”。
“江远的孩子。”林守仁转过身,眼神锐利如显微镜,“你父亲坚持认为植物有某种形式的‘集体记忆’,甚至能学习行为模式。你觉得呢?”
问题来得突兀。江述白沉默两秒:“他的实验记录显示,含羞草在连续电击刺激后,闭合反应时间从3.2秒缩短到0.8秒。这不符合单纯的物理机制。”
林守仁笑了,笑容里有种复杂的欣慰。“所以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找份工作。”
他调出全息界面。画面分裂:左边是《植灵战线》游戏——豌豆射手、寒冰菇、樱桃炸弹在草坪上对抗僵尸;右边是真实实验室影像——对应的基因编辑植物正在培养皿中蠕动、发光、释放微量电流。
“游戏是伪装。”林守仁的声音压低,“我们在做的是‘基因互补疗法’。从植物中提取特定基因片段,修补人类因环境污染退化的DNA。比如这里——”他指向一段标记为“PVZ-07”的序列,“来自改造豌豆的快速修复蛋白表达基因,能修复人类上皮细胞损伤。”
“那为什么需要游戏测试员?”
“因为‘互补’需要双向适配。”安雅接口,“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植物基因。我们需要筛选神经信号能与植物频率同步的个体,作为优先治疗对象……和观察样本。”
江述白脊背发凉。父亲的手稿最后一页,用红笔潦草地写着:“当人类开始向植物索取基因,谁将成为谁的养分?”
面试变成了一场实操测试。江述白被要求戴上神经接口头盔,尝试“唤醒”一株处于休眠状态的寒冰菇原型体。当他按照指示集中精神想象“冻结”时,培养皿里的白色菌盖真的渗出冰晶,室温骤降三度。
“同步率89%!”一个研究员惊呼,“新人纪录!”
林守仁眼中闪过异样的光。他正要说什么,整个房间突然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低频的脉动,从地板深处传来,像巨兽的心跳。所有培养皿中的植物在同一秒开始疯狂生长——藤蔓刺破强化玻璃,花朵绽放成不自然的尺寸,空气中甜腻的香气浓烈到呛人。
“怎么回事?!”有人尖叫。
观察窗外的公共实验区,景象更骇人。几个正在接受基因注射的志愿者突然剧烈抽搐,皮肤下凸起植物根须状的脉络,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他们僵硬地站起身,动作扭曲,扑向最近的人。
“隔离协议失效了!”安雅冲向控制台,“备用电源被什么东西切断了!”
砰砰砰——
密封门传来撞击声。透过玻璃,江述白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正用头疯狂撞门——他的半边脸已经木化,树皮状的纹理从领口蔓延到下颌。
“基因逆转……”林守仁踉跄后退,手按在胸口,“植物的记忆序列……反客为主了……它们把我们当成了入侵的‘僵尸’……”
老人猛地咳嗽,咳出的不是血,而是带叶绿素的绿色粘液。他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发青,指尖萌出细小的根须。
“林博士!”安雅想扶他,被他推开。
林守仁跌跌撞撞扑向墙角的合金保险柜,用颤抖的手指输入密码。柜门弹开,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个银色手提箱,大小如笔记本电脑,表面印着叶脉状电路纹路。
“拿……走……”他把箱子塞进江述白怀里,力气大得不正常,“‘种质库’……保存了三百种改造植物的原始基因序列……只有未被感染的纯净神经信号能唤醒它们……”
“怎么唤醒?”
“需要……丧尸的‘基因原质’。”林守仁的瞳孔开始扩散,眼白泛起叶绿素的荧光,“突变逆转了……人体成了植物基因表达的培养基……但突变的源头,那最初的逆转录病毒……在感染者体内会凝结成‘原质结晶’……提取它……注入种质库对应的植物序列……”
他身体一歪,安雅勉强撑住他。
“听着……”林守仁用最后的清醒抓住两人的手,“这不是丧尸病毒……是植物在用我们的身体‘自卫’……它们把人类基因当成了威胁……要净化……”
话没说完,他的脖颈突然绽开——不是伤口,而是一丛鲜红的玫瑰,带着刺,从动脉的位置生长出来,瞬间绽放又枯萎。
林守仁死了。身体迅速木化,像一尊破碎的木质雕像。
警报响彻整层楼,但已经没人理会。走廊里传来更多的撞击声、尖叫声,以及某种植物快速生长的窸窣声,密集如雨。
江述白抱紧手提箱。它出乎意料地轻,表面温润,像有生命般微微发烫。
“我们得离开。”安雅从林守仁的白大褂内袋摸出一张黑色门禁卡,“这张卡能启动地下应急通道。但我们必须先穿过主实验区——”
话音未落,观察窗爆裂。
一个“感染者”爬了进来——他曾经是研究员,现在半边身体覆盖着苔藓,右臂完全藤蔓化,像鞭子般抽来。江述白本能地举起手提箱格挡。
滋啦——
藤蔓碰到箱体的瞬间,箱面叶脉纹路亮起蓝光。藤蔓触电般缩回,感染者发出痛苦的嘶吼,后退两步。
“它怕这个!”安雅拉起江述白,“快走!”
他们冲进走廊。人间地狱。
植物从每个通风口、每道裂缝钻出,缠绕着奔逃的人。感染者到处游荡,动作或僵硬或怪异敏捷。江述白看见一个女孩被蒲公英状的孢子喷了一脸,几秒内皮肤下就鼓起根茎轮廓。
“别靠近孢子!”安雅挥动从消防箱拆出的应急斧,劈开挡路的藤蔓。
手提箱成了临时的护身符。它所到之处,植物会本能地退缩,感染者也会迟疑——仿佛箱子里有什么它们既渴望又恐惧的东西。
他们冲进紧急楼梯间,向下狂奔。每一层都传来混乱的声响,但越往下,植物的密度反而越低,空气越来越冷。
地下二层,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生物密封门。安雅刷卡,红灯。
“权限不足?!”
“试试这个。”江述白把林守仁的白大褂胸牌按在扫描区。
绿灯。门开了。
里面不是通道,而是一个小型避难所,储存着食物、水和几套防护服。墙上的电子地图显示,从这里有一条维护隧道,直通三公里外的地铁废弃段。
“换上防护服。”安雅丢给他一套,“外面可能已经……”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确。世界可能已经不一样了。
江述白打开手提箱。里面整齐排列着三百支微型培养管,每支里都悬浮着一粒发光种子,标签写着古老拉丁学名和改造代号:Pea-Shooterα、Sunflowerβ、Ice-Shroomγ……
父亲研究了一生的植物智慧,此刻以最危险的形式具现在他手中。
“林博士说,需要‘基因原质’唤醒它们。”江述白取出一支标着Wall-Nutδ(坚果墙)的种子管,它发出沉稳的土黄色微光,“怎么提取?”
安雅从装备柜里翻出一个手持注射器模样的设备:“便携式基因采样器。刺入感染者心脏位置,理论上能抽取出病毒凝结体……如果林博士的理论是对的。”
她顿了顿,看向他:“你知道这意味什么,对吧?要唤醒这些植物对抗感染者,我们必须先……”
“先成为猎人。”江述白接话,声音平静,“猎杀那些曾经是人类的东西。”
他合上手提箱。蓝光从缝隙透出,映亮两人年轻却已刻上决绝的脸。
避难所外,隐约传来城市的警笛、爆炸,以及某种巨大植物破土而出的轰鸣。
安雅最后检查了装备:“那条隧道通往旧城区。我姐姐的公寓在那里,她有车,也有武器。”
“然后呢?”
“然后……”她拉上防护服拉链,“我们得回来。大楼底下那株‘母株’,必须被摧毁。否则这种‘植物化感染’永远不会停止。”
江述白点头,把手提箱背在肩上。它的重量很轻,却像背负着整个人类与植物界重新谈判的筹码。
父亲的问题再次浮现脑海:当人类开始向植物索取基因,谁将成为谁的养分?
现在,答案将以最血腥的方式揭晓。
他们推开避难所通往隧道的最后一道门。黑暗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和喉咙里滚动的、非人的嗬嗬声。
手提箱里的三百粒种子,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像三百只沉睡的眼睛,等待被鲜血与基因原质唤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