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清晨5点20分,北郊“锦华苑”小区外围
晨雾像脏棉絮般贴着地面。江述白和安雅趴在小区外的绿化带里,身上盖着枯黄的落叶。手提箱压在身下,小豌和阿芦的种子管在箱子里不安分地“抖”着——用它们的话说,是“检测到了大量同类异常信号”。
“你确定你那兄弟还在这儿?”安雅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小区入口。门卫亭空着,道闸杆断了一截,地上有拖曳状的血迹。
“昨晚通电话时,他还说‘哪也不去,死也得死在自己床上’。”江述白压低声音,“陈大勇就这脾气。”
“陈大勇……这名字听着就抗揍。”
“他确实抗揍。”江述白嘴角扯了扯,“大学武术协会会长,练八极拳的。有次四个混混拦我们,他一边让我‘往后稍稍’,一边三十秒放倒所有人,完事还扶起其中一个,问人家‘没事吧兄弟,摔疼没?’”
安雅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敛住:“他女朋友呢?”
“李红梅,东北姑娘,比大勇还能喝。上次大勇生日,她一个人把我们全宿舍喝趴下,最后自己收拾桌子,还煮了醒酒汤。”江述白眼中闪过怀念的光,“他俩在一起,属于为民除害。”
正说着,小区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重物从楼上摔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翻过栅栏。
6号楼3单元501室
敲门用特定节奏:三长两短,停顿,再两短。这是大学时约好的“自己人信号”。
门内立刻传来粗嗓门:“谁?!”
“你爹。”江述白对着猫眼。
门哐当打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堵在门口——身高一米八五,寸头,穿着跨栏背心,露出的胳膊肌肉贲张,左臂纹着一条过肩龙。陈大勇先是瞪圆眼睛,然后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艹!老江!你真没死啊!”
他一把将江述白拽进屋,熊抱勒得江述白直翻白眼。然后他才看到安雅,眼睛瞪得更大了,在江述白和安雅之间来回扫视,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到狂喜,最后用力拍江述白后背:
“行啊你小子!不声不响整这么大事儿!弟妹真俊!”
安雅脸一红:“不是,我们……”
“害,害羞啥!”屋里又走出一个姑娘,扎着高马尾,穿着运动背心和迷彩工装裤,手里还拿着锅铲。李红梅围着安雅转了一圈,笑得眼睛弯弯:“妹子真水灵。江述白你可以啊,平时闷葫芦一个,关键时候下手挺快。”
她一把拉过安雅往屋里带:“进来进来,正好蒸包子呢,猪肉大葱的。这一大早的……你俩这是逃难来了?衣服咋整这样?”
客厅乱得像被洗劫过——但仔细看,是整理到一半的行李。几个大背包摊在地上,里面塞着压缩饼干、罐头、绳索工具。茶几上摆着两把开刃的砍刀和一根甩棍。
“你们在收拾东西?”江述白问。
“电视新闻不对劲儿。”陈大勇收起笑容,压低声音,“从昨晚开始,所有频道都在放老电影,主持人说话跟念稿似的。我有个哥们儿在交警队,昨晚发消息说‘全城封了,赶紧囤粮’,然后就没信儿了。”
他看向江述白:“你到底碰上啥了?电话里说得含糊。”
江述白把手提箱放在茶几上,打开。小豌和阿芦的种子管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陈大勇和李红梅凑过来,表情从好奇变成困惑。
“这啥?LED灯管?”陈大勇戳了戳小豌的管子。
“别戳!”江述白拍开他的手,“这是……植物武器。”
“武器?”李红梅拿起阿芦的管子对着光看,“这不就是芦荟吗?我老家院子里种一溜,晒伤了掰片叶子抹抹好使。”
安雅忍不住笑出声。江述白叹气:“大勇,红梅,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可能不信,但都是真的。”
他用最简短的描述,讲了绿荫互娱的实验、基因互补的失败、植物反噬、丧尸化、种质库,以及墨藤的追杀。
客厅里安静了十秒。
陈大勇挠挠头:“老江,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你先睡一觉?”
李红梅倒是若有所思:“我就说嘛,昨天买菜看见路边绿化带,那月季花开得跟脸盆那么大,底下根须把地砖都拱裂了,不正常。”
话音刚落,手提箱里的小豌突然震动起来,江述白脑中响起急促的意念:“主人!楼下!有大量混乱生命信号接近!速度很快!不是人类!”
几乎同时,楼下马路传来刺耳的尖叫。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的尖叫,混杂着汽车碰撞声、玻璃破碎声。陈大勇冲到阳台往下看,脸色瞬间变了。
马路已经乱成一锅粥。几辆车撞在一起,冒着黑烟。人群疯跑,而追在他们身后的……是动作僵硬、皮肤青灰的人形生物。它们扑倒跑得慢的人,低头啃咬,鲜血溅在晨雾里。
“我艹……”陈大勇喃喃,“真他妈是丧尸……”
“还有更糟的。”李红梅指着小区大门方向——道闸被硬生生撞开,三只丧尸摇晃着走了进来,后面还有更多。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从他们这层楼传来。不是敲,是用身体撞。对门邻居老太太的尖叫声只持续了两秒,就变成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收拾东西!现在就走!”江述白啪地合上手提箱。
“早收拾好了!”陈大勇一脚踹开卧室门,拎出两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丢给江述白和安雅,“吃的、药、工具。红梅,刀!”
李红梅从厨房提出一个帆布包,里面叮当作响,全是刀具。“我在老家杀猪的,用刀比用筷子顺手。”
砸门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他们这户了。木门开始变形,猫眼被血糊住。
“走窗户!”陈大勇推开客厅窗户,外面是空调外机平台和排水管,“我先下,红梅跟着,老江你护着弟妹!”
他翻身出去,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壮汉。李红梅紧随其后,高跟鞋(她刚才居然穿着高跟鞋蒸包子)早就换成了军靴。
江述白让安雅先下,自己殿后。就在他一条腿跨出窗台时——
轰!
门被撞开了。两只丧尸冲了进来,衣服破烂,脸上血肉模糊。它们嘶吼着扑向窗口。
江述白反手从手提箱侧袋抽出采样器,当成短棍砸中第一只的脸,趁机翻身出去。丧尸想追,但身体不协调,卡在窗口。
“老江!跳!”楼下传来陈大勇的吼声。
江述白顺着排水管滑到三楼平台,再往下跳。陈大勇在下面接了他一把,两人滚成一团。
“车在地库!跟我来!”
小区地库入口已经堵了几辆车,司机变成丧尸在车里拍窗。陈大勇带头冲下坡道,他的车停在最里面——一辆改装过的黑色长城炮皮卡,轮胎加宽,前后加装防撞杠。
“上去!”他拉开车门跳进驾驶座,引擎轰鸣。
李红梅拉开后排门让安雅和江述白先上,自己拎着刀守在车旁。一只丧尸从拐角扑来,她侧身躲过,砍刀抡圆了劈在丧尸脖颈,刀刃卡在骨头里。她踹开尸体,拔刀上车。
“坐稳了!”
皮卡倒车,撞飞两只扑来的丧尸,冲上坡道。出口处,更多丧尸围拢过来。陈大勇一脚油门到底,皮卡咆哮着撞开尸群,冲上马路。
末日景象在车窗外展开。
街道像被血洗过。商店玻璃破碎,货物散落一地。燃烧的汽车冒出黑烟。人群哭喊着奔跑,不断有人被扑倒。远处有枪声,但很快被更多的尖叫声淹没。
一个母亲抱着孩子站在路中间,茫然地看着四周。陈大勇猛打方向盘避开,后视镜里,她们很快被阴影吞没。
“去哪儿?”他声音沙哑。
“北山疗养院,出城往北四十公里。”江述白展开手机地图,“高速肯定封了,得走县道。”
“县道也够呛。”李红梅指着前方——出城主干道已经设了路障,军用卡车和沙袋掩体后,士兵正对试图冲卡的人群鸣枪示警。更远处,一架直升机低空掠过,撒下漫天传单,像一场荒诞的雪。
“绕路,走老工业区。”陈大勇调转车头,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也不太平。几个年轻人拿着棍棒和消防斧,正在砸一家超市的卷帘门。看到皮卡经过,他们警惕地握紧武器,但没有上前——他们身后,已经堆了些罐头和瓶装水。
“人性崩得真快。”安雅低声说。
“这才第一天。”江述白握紧手提箱,“更糟的还在后面。”
皮卡在小巷中穿梭。陈大勇车技确实了得,在堆满杂物和废弃车辆的路上依然开得又快又稳。偶尔有丧尸扑来,他用车身侧面撞开,或者李红梅从窗口挥刀劈砍。
“大勇。”江述白忽然开口,“这趟……可能会死。”
“废话。”陈大勇盯着前方,“从跟你做兄弟那天起,我就没指望善终。”
“红梅姐……”
“别磨叽。”李红梅头也不回,“大勇去哪儿我去哪儿。再说——”她从后视镜看了安雅一眼,“我看这妹子顺眼,得护着。”
安雅眼眶微红,别过头去。
车开出工业区,上了通往郊县的旧公路。路边开始出现田野,但田里的庄稼呈现不正常的墨绿色,玉米秆长得比人还高,在风中诡异地摇晃。
“那些庄稼……”安雅皱紧眉头。
“也被感染了。”江述白说,“孢子传播范围比我们想的广。”
手提箱里,小豌和阿芦同时传来感应:
“主人,前方三公里,有大规模植物聚集信号……非常强烈……还有……人类的热源反应?”
“疗养院快到了?”陈大勇问。
“还有二十公里。”江述白看向前方道路——路面开始出现裂缝,裂缝里钻出细小的藤蔓。更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而山脚下那片建筑群,笼罩在一层淡淡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绿色光晕中。
“那光……”安雅眯起眼。
“植物力场。”江述白想起父亲笔记里的推测,“高浓度植物生命能量形成的自然屏障。里面……可能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皮卡继续前行。车内一时安静,只有引擎声和窗外荒芜的风。
李红梅忽然开口,带着浓重的东北腔:
“江述白,你那箱子里的小玩意儿,真能打架?”
江述白看看手提箱,小豌的种子管骄傲地挺了挺(如果种子能挺的话)。
“能。”他说,“而且很能说。”
“说话?”陈大勇乐了,“植物还能说话?你让它说两句我听听。”
江述白犹豫了一下,打开手提箱,取出小豌的种子管。他集中精神,建立临时共享连接——这是最近发现的,他可以让植物在短时间内与其他人意念交流。
陈大勇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
“大块头!你开车技术不错嘛!就是刚才那个弯拐得太急,把我晃得差点吐光合作用产物!还有副驾那个漂亮姐姐,她挥刀的动作好帅!能教我吗?我也想学物理攻击!”
陈大勇手一抖,车画了个S形。
“我艹……”他瞪着种子管,“真会说话?!”
“当然会!我可是PVZ系列α型,智能等级三点五颗星!顺便问一下,你们人类谈恋爱是怎么谈的?我观察主人和安雅姐姐好久了,他们老是互相看又不说话,急死我了——”
江述白脸一黑,赶紧掐断连接。
车内爆发出陈大勇和李红梅的大笑。连安雅都憋不住,肩膀直抖。
在末日逃亡的路上,这短暂的笑声,像一道裂缝里漏进的阳光。
皮卡驶入山路。后视镜里,城市的方向升起更多黑烟。而前方,北山疗养院的绿色力场,越来越清晰。
手提箱里,阿芦慢悠悠地“说”:
“年轻人就是聒噪……不过,有点吵闹,总比死气沉沉好。”
小豌立刻回嘴:“你才聒噪!你全家都聒噪!”
江述白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死党在身边,新的同伴在箱子里,前路未知但必须前行。
末日已至。
但至少,他们不是孤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