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国僵在原地。
他看着楚尘那张稚嫩的小脸,又看了看满地狼藉,空气里那股子没散尽的骚味,脑子一时转不过弯。
药库?
救妈妈的好东西?
“尘儿,你……你说什么?去药库?”林建国蹲下身,声音有些发飘。
楚尘点点头,表情认真得不像个孩子。“嗯。梦里的白胡子爷爷说,咱们家有个老库房,里面有宝贝,能救妈妈。”
林建国的心猛地一抽。
他张了张嘴,想说那里面都是些药材,跟救人活命的丹药是两码事。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可……可那里的东西,连外公都不能随便动用。你怎么……”
“我也不知道。”楚尘摇摇头,继续用他那套无懈可击的“梦中杀”。“他就让我来找,说找到了那个东西,妈妈的身体就不会那么冷了。”
“不会那么冷了……”
这几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林建国的心窝。
女儿冰冷的尸身,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去回想的噩梦。
他所有残存的理智在这一瞬间被对外孙的愧疚和对女儿的思念彻底冲垮。
“好!去!”林建国猛地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外公带你去!只要能让你妈妈暖和起来,别说一个药库,就是要外公这条老命,也给你!”
他再也不管这事有多离奇,也不问那梦里的老神仙到底是谁。
现在,外孙的话,就是圣旨。
林建国转身走进内堂,从一个暗格里,捧出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大串黑得发亮,样式古朴的钥匙。
每一把钥匙都带着岁月的包浆,沉重,冰冷。
“走。”
林建国一手牵着楚尘,一手拿着那串钥匙,看都没看那些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丫鬟仆人,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济世堂的药库,不在前店,也不在后宅。
它孤零零地立在整个大宅最西北的角落,是一座完全由青石砌成的独立院落。
院墙很高,上面还插着碎瓷片。
院门口,坐着两个穿着粗布褂子,太阳穴高高鼓起的老人。
他们像是两尊雕塑,从楚尘和林建国走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但楚尘能感觉到,两股凝练如针的气机,早就锁定了自己和外公。
这是两个练家子,而且是手上沾过血的。
看到林建国亲自过来,其中一个老人才缓缓睁开眼,站起身,躬了躬身子,却没说话。
林建国点点头,从那一大串钥匙里,挑出最长最大的一把,插进了那扇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木门上的大锁里。
“嘎……吱……呀……”
锁芯转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大门被缓缓推开。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浓郁、复杂、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气息里,有草木的芬芳,有矿石的沉静,有动物肢骸的腥气,无数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经过百年时光的发酵,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只属于这里的“药气”。
林建国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
“尘儿,这就是咱们林家百年的根基。从你曾外公那辈,一味一味传下来的。”
楚尘没说话。
他的鼻子轻轻动了动。
在药神的神识里,这股庞杂的气味,被瞬间分解,剖析,还原成成千上万种最原始的信息。
北地三年的黄芪,药性温吞。
南疆五年的断肠草,毒性刚烈。
东海十年份的珍珠粉,带着一丝水汽。
……
他脑子里瞬间就构建出了一副庞大的药材地图。
林建国点亮了墙上的一盏防风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药库的一角。
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深色木架,出现在眼前。
每个木架都被分成了上百个小抽屉,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药材的名字。
人参,灵芝,鹿茸,麝香……
空气干燥,冰冷。
楚尘松开外公的手,迈开小短腿,自己走了进去。
他没有去看那些标签,而是像一只巡视领地的小兽,在一个个药架间穿行,小鼻子不停地在空气中嗅着。
林建国提着灯,满眼困惑地跟在后面。
这孩子,不看,不摸,光用闻的?
“尘儿,你看这。”林建国走到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罐前,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一股浓郁的参味瞬间散开。
“这是五十年的野山参,当年可是花了咱们家半间铺子才换回来的。千金难求啊!”
楚尘只是偏头看了一眼。
五十年的山参,在凡人眼里是宝,在他这位药神看来,也就比地里的萝卜强点有限。
他没什么表情,转身继续往前走。
林建国愣了一下,赶紧盖上盖子,提着灯追了上去。
“那个……那个是西域来的雪莲,能活死人肉白骨!”
楚尘没停。
“还有这个,是宫里传出来的何首乌,据说有三百多年了!”
楚尘还是没停。
林建国彻底懵了。
这些在外面能引起无数人疯狂争抢的宝贝,在他这外孙眼里,好像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就在林建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
楚尘停了下来。
他站在一个高大的药架前,抬起头,指着最高处的一个小抽屉。
那抽屉又小又旧,连个标签都没有。
“外公,那个。”
“那个?”林建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愣住了。
他都不记得那个抽屉里放了什么。
“好,外公给你拿。”
他搬来一个沉重的木梯,颤颤巍巍地爬了上去,拉开那个满是灰尘的抽屉。
抽屉里,只有一个巴掌大的扁平木盒。
林建国拿着木盒爬下来,吹开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股奇异的,带着一丝血腥味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盒子里的红色绸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株巴掌大小的菌类。
它通体赤红,颜色深沉得像是凝固的血液,形状如同一片祥云,表面还有着奇特的纹路。
林建国看到它的瞬间,手一抖,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
“血……血灵芝!”
“这……这是你太爷爷当年从长白山深处,九死一生才带回来的!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它在这里?”
楚尘仰着小脸,还是那句话。
“梦里的爷爷,给我看过它的样子。”
天意!
这绝对是天意!
林建国看着楚尘,又看看手里的血灵芝,心里再也没有半点怀疑。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好!好!既然是天意选中了你,那这株血灵芝,外公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
楚尘的脑袋,突然猛地转向了药库最深处,那个堆满杂物的,最黑暗的角落。
他的小鼻子,用力地嗅了嗅。
就在刚才,一股比血灵芝要微弱千百倍,却古老、纯粹万倍的气息,像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勾了一下他的神魂。
那气息,带着金石的冰冷,和一种……万物凋零的死寂。
楚尘松开一直抓着林建国衣角的小手。
他看都没看那株价值连城的血灵芝一眼,径直朝着那个黑暗的角落走去。
林建国愣住了。“尘儿?你去哪?”
楚尘没回答。
他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布满蜘蛛网的破旧药篓和烂木板前,停下了脚步。
他蹲下身,伸出小手,从一堆垃圾底下,扒拉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被铁条箍住的木盒子。
盒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材质,上面全是厚厚的灰尘和锈迹,角落里甚至长出了几朵青苔。
楚尘抱着这个又脏又破的盒子,走回到林建国面前。
他把盒子举起来。
“外公,我不要那个红蘑菇。”
他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要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