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长河正在眼前流淌。
嬴政、吕不韦、李斯……这些曾在史书中光芒万丈的名字,此刻都鲜活地行走在这座咸阳城中。
而他,一个本不该存在的人,正悄然编织着自己的网。
“罗网”
“快了。”
他低声自语,“等第一场雪落下时,就该差不多了。”
夜幕降临,咸阳宫灯火次第亮起,甘泉宫内,赵太后正在听曲,笙箫之声悠扬婉转。
白斟时侍立殿外,望向漆黑天幕。
今夜的星格外明亮,其中一颗赤色星辰悬于正东,在占星术中主变乱。
史载,秦王政三年,秦国将有大旱,继而引发一系列朝局变动。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在暴风雨来临前,筑好避风的巢穴。
而在那之前!
他摸了摸袖中的铜符,眼神渐深。
还有很多人要见,很多事要做。
这场跨越两千年的棋局,才刚刚落子。
秦王政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已是二月末,渭河两岸的柳树仍不见绿意,田间的冬麦也长得蔫黄。
咸阳城中开始流传各种说法,老秦人说这是上天示警,方士们窃窃私语说是星象有异,而相邦府传出的消息则简单直接:今年恐有大旱。
甘泉宫内,白斟时站在回廊下,看着庭院中干裂的泥土。
前世的知识告诉他,关中平原在历史上确实有周期性干旱。
但公元前244年这场大旱,史书记载“三月不雨,渭水几竭”,直接导致了次年粮价飞涨,民怨四起。
这也是嬴政亲政前遇到的第一个重大危机,处理得好,可立威于朝堂,处理不好,就会给吕不韦继续把持朝政的理由。
“在看什么?”
赵太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斟时转身行礼:“太后,臣在看这土干得太快了。”
赵太后走近,也低头看了看,眉头微蹙:“确实,去岁冬雪就少,今春又无雨……政儿这几日为这事,愁得饭都吃不下。”
“大王心系黎民,是秦国之福。”
白斟时斟酌着言辞,“只是大旱之事,非人力可免,唯有早做准备。”
赵太后看向他:“你有什么想法?”
这三个月来,她已渐渐习惯听取这个面首的意见,白斟时说话总是条理清晰,看似随意,却往往切中要害。
“臣听闻,相邦已命各郡县开仓放粮,此乃常法。”白斟时缓缓道。
“但若旱情持续,仓粮有限,终非长久之计,臣以为,当双管齐下,其一,可派人赴巴蜀、河东调粮;其二,当兴修水利,引渭水、泾水灌溉。”
赵太后眼中闪过讶色:“兴修水利?这可是大工程,耗费钱粮人力……”
白斟时道,““正因是大工程,才该早做,太后可记得郑国渠?”
赵太后一怔,郑国渠是韩国派水工郑国来秦修建的大型灌溉工程,名义上是助秦,实则为消耗秦国国力。
工程已持续数年,朝中反对之声不绝。
“你的意思是……”
“臣听闻,郑国渠已修至半途,若此时停工,前功尽弃。”
白斟时压低声音,“但若能加快进度,赶在旱情最重时通水,则关中数万亩良田可得灌溉,届时旱情缓解,此渠之功,当记在……”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赵太后却已听明白了,若此事能成,功劳该记在谁头上?是主持工程的吕不韦,还是……同意继续修渠的秦王?
她盯着白斟时看了许久,忽然笑了:“毐郎啊毐郎,哀家有时真怀疑,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斟时心中一凛,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臣只是……胡乱揣测,太后恕罪。”
“罢了。”
赵太后摆摆手,“这话,你该去跟政儿说,明日哀家要去探望政儿,你随行。”
“诺。”
白斟时躬身退下,转身时,心想,第一步棋,落子了。
当夜,城南宅院。
烛火摇曳,三个身影围坐在案几旁,除了白斟时和小顺子,还有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名叫黑夫,原是军中百夫长,因伤退役,被小顺子找来做了护院头领。
“主子,按您的吩咐,这三个月我们找了十二个人。”
黑夫声音粗哑,但条理清晰,“都是信得过的老兄弟,有五个在军中干过斥候,两个做过商队护卫,剩下的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
白斟时点点头,摊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这是他凭记忆绘制的咸阳周边地形图。
“旱情一起,流民必增,我要你们做三件事,第一,在咸阳各城门设点,记录每日进出流民数量、来源;第二,派人混入流民,打探各地实情;第三……”
他指向地图上几处标记:“在这几个地方,以行商名义租下仓库,秘密囤粮。”
“囤粮?”
小顺子惊呼,“主子,这可是犯禁的!相邦府已下令,严禁私囤粮食……”
“所以才是秘密。”
白斟时淡淡道,“我们不囤多,每个点五百石即可,钱,我有办法。”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几件玉器:“这些拿去换成钱……”
他看向黑夫,“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兄弟在巴蜀做药材生意?”
黑夫点头:“是,他常年往返秦蜀,有些门路。”
“告诉他,我要收购陈年艾草、薄荷、金银花。”
白斟时道,“旱情一起,必有疫病。这些药材,到时候价比黄金。”
黑夫眼睛一亮:“主子高见!”
小顺子却还有些担忧:“可是主子,咱们囤粮囤药,万一被官府发现……”
“所以要在旱情最重、官府无暇顾及时出手。”
白斟时收起地图,“到时以赵太后名义开粥棚、施药材,既济了灾民,又为太后积了善名,至于本钱……”
他笑了笑:“灾后粮价回稳,药材价涨,我们不会亏。”
这是前世最基础的商业思维,低买高卖,看准时机,但在这个时代,已是相当超前的谋划。
黑夫起身抱拳:“主子放心,这事交给我。”
“记住,”
白斟时正色道,“我们做这些,一不为谋利,二不为谋权,只为在乱世中多一分自保之力,若有人问起,就说是赵国来的行商白十一,想在大秦立足,行些善事积德。”
“明白!”
二人退下后,白斟时独自坐在烛火前,取出那枚铜符。
三个月来,他借着赵太后的名义,已初步编织起一张情报网,虽然还很稚嫩,但至少不是睁眼瞎了。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
他吹熄烛火,却没有睡意。
来到这个时代越久,他越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感,像是在看一场无比真实的沉浸式戏剧,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在这剧中死去。
“依依……”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从怀中取出那枚从未送出的钻戒,烛火熄灭,戒面上的碎钻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
两千多年的时空阻隔,那个温柔的女孩此刻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而他,却要先在这乱世中活下去,活到能遇见她的那一天。
哪怕那时,她已不认识他。
“等我。”
他将戒指握在掌心,“无论如何,我会守着你。”
这是支撑他在这个时代挣扎求存的唯一执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