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孟源
九龙盘柱，火凤腾顶，金玉王座，天子明堂。隋天殿内的场景尽管是南宫孟源天天所见，却总会有种巍峨敬意油然而生，或许是被那些九天壁画所震撼，更或许是是对高高在上的秦王仍抱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寒冰灵术将一抹冷汗化为冰碴，滚落进衣服内，南宫孟源调整好心绪，挺立在大殿右侧百官最前列。
朝堂三公毕恭毕敬的率百官朝拜秦王，三叩首方起。
一番循规蹈矩，大殿鸦雀无声，南宫孟源把目光一会儿瞟向右侧的刘长卿与赵平东二人，一会儿又扬到秦王那里去，不知是谁会先说话，反正不可能是身后的韩建然，第一件事也不可能是拜神大典。
“宫拱告诉朕，刚才在朝天殿外各位爱卿都心神不安的，是怎么回事啊？”还是秦王先开口，指着站在他身侧，面带微笑的宫公公道。
“陛下！是边关护国军的急报，东周又有大动作了！”赵平东道。
“这朕昨夜就听说了，事关重大还请老爱卿亲率护国军，抵御来敌。”秦寿的眼中并未起太多波澜，东周来犯这种事是司空见惯了，即便有恐慌也不可让赵平东察觉一二。
“恩！据臣的属下方志来报，东周此次来犯非比寻常，营旗密布，纵横百里，望不到边际，人数想必是不下百万之巨。依老臣看他们敢如此大动干戈，无外乎是依仗明日拜神大典后神明的恩赐罢了。”声如洪钟，赵平东把事态之严峻，危亡之因果道了个明白。
南宫孟源神色黯淡，赵平东这么说，秦王可就是任他摆布了。那刘长卿也搭了个脑袋，想必也无计可施，更不用说二人身后的那帮无用之徒了。
“果然如此!十年一次的巨大浩劫又要降临了。上次是朕刚刚登基时，国事未稳，全靠赵爱卿一人力挽狂澜，今日之局爱卿是否还有把握？”秦王的语气多有无奈。
“上次是靠陛下天质英断，运筹有方，以及神明相助才勉强守住。但神意难测，故今天老臣还得多仰仗陛下。”
“需要什么赵爱卿就请直言吧，朕把江山社稷全全托付于与你了！”
“恩，这本非臣下该言，说出来都可称之为僭越，但陛下既把重担交给臣，臣便直言了！”赵平东把头高高扬起，开始诉说着‘命令’，在南宫孟源看来这就是胁迫天子的大逆之言。
“刚刚经历三年前的那场大战，护国军的元气还未回复，兵力不足怕会出纰漏。而现在征兵也为时已晚，老臣奏请把边关三城的守军暂借调用，抵御东周。”
“朕准了！”秦王爽快答应。
“那既然增兵，就要再增调军粮，臣估计此战必是旷日持久的消耗战。拜神大典后有神明的恩赐自是能与东周耗上上一年半载，但眼下还需一批粮草救急，臣奏请在补给未到之前，先从边关三城暂借屯粮，充作军用。”
“准，了。”秦王的声音有些生硬，估计是在畏惧赵平东利刃般的逼视，南宫孟源也是泄气，奏疏是白写了。
“最后便是兵器问题，眼下将士们刀剑仍有缺欠，还有守城必要的弓箭却非十万之数所能填补。大战一开，若箭矢短缺，则如老虎断牙。倒是还报京师请陛下御批恩准，远远来不及。臣特请护国军可直令铁城造用兵器。”赵平东的目光锐利更甚，似乎要直插秦王心脏。
扩军！充粮！蓄积兵器！军权，财权，政权！你为何不提议把这边关三城纳为自己的私人封地？
南宫孟源心中愤恨不平，好想脱口而出，将赵平东多年的劣迹，恶行统统上奏陛下，然后请缨前往巨门关与东周死战！
可惜自己犯了咽喉病，难受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这大殿内的大秦臣子也一样，都患病了。
南宫孟源感觉身后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他们的眼神里有期待，有嘲讽，但更多的是失望……从心底里萌生出的罪恶感萦绕在头顶，像乌鸦般挥之不去。
他们没理由，没权利看扁自己，他们与自己一般无二——懦弱，胆怯，只求自保！
可自己是御史之首，责任是监察百官！
张了张嘴巴，南宫孟源呆呆的看着秦王，只见陛下轻轻摆手，表示同意，把后背靠在龙椅上，说不尽的五味陈杂。
“陛下英明！老臣必当与巨门共存亡！”赵平东刻板的老脸如初平静，但却喜上眉梢，不言而喻。
“赵老将军的八十大寿快到了，朕早就派人在准备为爱卿庆寿。一把年纪了，本不忍心让爱卿再上沙场，但放眼欲穿秦国上下也只有赵爱卿能够倚重。衷心希望这场仗能早日结束，若因战事错过大寿，朕答应爱卿会替你补办，同时也当作庆功宴为老将军接风洗尘。”
秦王不带一丝感情，这段话像是木偶在麻木的陈述，任谁听了都不是滋味。
“陛下恩准了那三件事，老臣不胜感激涕零！但臣还有一件小事要恳求陛下。”赵平东似乎对八十大寿的恩典不感兴趣，又发布了一个命令。
秦王没答话，任赵平东自说下去：“老臣叩请陛下赐犬孙一个武官位，臣想带他一同前往巨门关。一是为了历练，二是好让赵家上下皆可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赵爱卿！”秦王猛然从龙椅上站起，俯视着赵平东，连眉皱成两把交错的弯刀。
整个朝堂随之也开始沸腾起来，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南宫孟源把眼睛瞪直瞪大，与丞相四目相对，最终落在赵平东红润的苍老脸颊上。
“还请三思啊！”这五个字是从陛下牙缝中挤出来的。
赵寒星
赵家祠堂坐落在赵府的东南角，僻静肃穆，里边香火不断，供奉的瓜果糕点日日换新。赵寒星跪在席子上俯首祷告。
神明在上请庇佑赵家，父亲在天之灵保请佑大父与寒星。
父亲的令牌被供奉在中央，其他的牌位都被移去两边，有的灵牌上连名字都没有，只写着他们的辈分，了以充数。
拜祭生父是赵寒星回家必做之事。
赵家出身贫寒，世代单传，自赵平东手起家，唯一的后人缓缓启齿道：“父亲，我会不会与您落到一个下场。”
“断不至如此！”身后响起了隆隆的沧桑声，是大父赵平东。
“爷爷。”赵寒星低唤道，他今日被赵平东从太学院突然召回，被告知可以脱离枯噪乏味的学院生活，转而被授予护国军三等将令之职，去边关挥剑驰骋，一展抱负。
这是梦寐以求之事。赵家的大少爷起初心潮澎湃，可三分热血后，父亲的残缺不全的尸身又浮现在眼前。他被落石砸烂了半个身子，无比凄惨的模样让赵寒星不禁打了个哆嗦。
“星儿，十年了！终于到了！此时此刻正是我们赵家涅槃的时候。只要我们能在巨门关打退东周，那时将士们拥护星儿，国人赞颂赵家，我就能脱下这身战袍，将赵家全全托付于你！”大父仿佛没有顾念父亲的身亡，激动着诉说着，眼里燃烧着不尽的自信，或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大父年近七十，须发皆白，能穿得动铠甲，挥得起长剑的岁月估摸不会再到下一个十年。赵寒星深刻明白。
十年负重，一朝雪耻。赵平东为此差点与陛下撕破脸皮，与同列三公的那两位重臣厉声驳斥一番，虽最终达成目的，可朝堂可还有他容身之地。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唇枪舌战，不久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蹬车上阵。
终究是太老迈了，有幸他的腰板还算坚挺，但也是强弩之末。赵寒星迫切希望自己可以接手这一切。
“被囚禁在太学院多年，我勤于修习，早做好了准备，保全自己的同时还要立下赫赫战功，完成权利的交递，保我赵家兴隆。”赵寒星先对转过身来，发现大父平日凌厉的眼神已变得柔和。
“请相信我吧。”言罢，赵寒星俯首三拜。
“起来！”赵寒星被赵平东扶起，他的手依旧刚劲有力，“我要把你放到第一线去历练，就像我过去教你的那样！要保持冷静，无论何种情况都不可冒进，也不能让人察觉出你的胆怯，进退有度！”
“恩。大父的教诲我从来不敢忘记。”赵寒星知晓有赵平东在身后，只要做好样子，大功就将归属到自己头上。
赵平东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摸了摸赵寒星的脸，干枯生硬却很舒适，“你真的长大了星儿。”言毕他又缩回了手，“到外边我就不能这样了。”
“明白！”赵寒星如军人一般站立。
“没帮你求到龙亲，是我的过错，这终身大事日后你自己做主就好，喜欢谁我就帮你去说媒，就在这次大战之后，看谁敢不答应。”
赵平东倒想得长远，不过赵寒星可没心思在成家之上。
大少爷冰霜般白皙的面孔布满了忧郁，“爷爷！明日拜神大典务必带上所有护卫，最好让两个天阶门客们相陪。恩，还要与百官一同前往望圣山，以确保无虞。”
“护卫我自是会全带上，不过那些门客还是留在家里保护你为好，以我的修为，可没谁能杀得了我！至于与百官同行，我赵平东叱咤风云半辈子，怎会向他们低头，此时此刻犹然如此！”赵平东高傲道，赵寒星越发放心不下。
“那至少带几个天阶门客，你的护卫队里可没有天阶高手，这不行！”赵寒星让步很多，但仍坚持底线。
“他们虽然都不是天阶，却个个身经百战，七个护卫围杀一名普通的天阶高手可谓绰绰有余！你以后要妥善用之”赵平东轻捋半白的胡须，面露得意之色。
“不妥！我记得你的护卫队里可有个凡阶的毛头小子在滥竽充数，而你却一直让他在你身侧形影不离！”关心则乱，赵寒星跟长辈说话也带有了质问的语气。
“你是说夏安。”赵平东并不生气，反倒爽朗一笑，“告诉你寒星。他是我们赵家鼻子最灵的探路犬。你与他同年，便要同他交好，别再去找他弟弟的麻烦了。”
“好吧！”赵寒星心中还是对夏安抱有敌意，敌意并不准确，他一个赵家的下人如何能入未来家主的法眼。
赵寒星只是在怀疑夏安的存在会是爷爷严密防护的缺口，最怕这缺口下是要害处。
“我会带一个天阶门客去的，就让薄先生与我前去吧。”赵平东道。
“好！”薄先生全名薄凝，是赵府的一个老门客了，受赵家多年恩惠，实力强劲，为人机敏，是不二人选。赵寒星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用太担心我，不管南宫梦源与刘长卿那两个小子如何向陛下进谗言，我都不怕。东周大军可就在巨门关外徘徊，等待他们两个杀我，然后开门，入关呢。”
赵平东把手放在赵寒星肩膀上，语重心长道：“主要是你，我怕他们对你动手！召集几个天阶门客，让他们好好护着你。”
“我知道怎么做！”
“恩，等到了巨门关就都是我们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