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克米特跟随着主力抵达这片依山傍水的农庄时，山民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狼藉凌乱的农舍中遍地都是血渍，仓库的木门被砍斫得七零八落，金黄色的麦穗上躺卧着血淋淋的尸首。看样子是这间农庄的主人，略显富态的身体被一支草叉钉在地上，双目瞪得如同铜铃一般。

仓库内外还遗弃着好几具男性尸体，无一例外都被割断了喉管。他们是被军团派来守卫农庄的士兵，山民们连他们的甲胄都不会放过，只剩下血迹斑斑的麻布内衣与这些士兵相伴。

这个农庄距离白熊堡还不到十哩，山民的触角几乎伸到了军团的鼻子底下。

而山丘的那面，袅袅的炊烟正在冉冉升起。

侦骑卷起一路烟尘驰骤而至，手中挥舞鲜红的三角令旗。

“山民们就在山丘的对面。”格罗佛眯起了双眼。

“传令下去，大部队在农庄据守，让达纳带着本部人马到山丘上驻扎监视山民的举动。明天准备和山民的会战。”他讲话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抚摸着寸许长短的髭须，这是一天下来他留在克米特心中最深的印象。

格罗佛联队长身边的传令兵点头称是，风风火火策马而去。

他转过身来，正好对到一旁缄默无言的克米特。

“农舍里给你一间屋子，好好休息，明天可不能出纰漏。”他完全是在用上级对下级的训示语气和克米特讲话。

盯着他不怒自威的面孔，克米特话语间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快：“长官认为山民的主力就在山丘的对面吗？”

“他们在那。”格罗佛非常笃定，“能这么短时间就把农庄的粮食搬空，只能说明冽风部倾巢出动了。”

“冽风部？”克米特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哦。我们刚刚查清，这次下山来劫掠的山民都是冽风部的部民，由他们的酋长亲自指挥。”格罗佛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克米特展颜微笑，显示出自己的恭敬。

格罗佛和作风亲切的菲克不同，在白熊堡的这几天，菲克总是会示好克米特，给他如沐春风的感觉。而格罗佛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不咸不淡，没有刻意讨好，也不会刻意疏远。带着一种天生的矜持孤傲，好像在他眼中一个见习术士也不是什么需要他放下身段拉拢的人物。

还是达纳提醒了克米特，格罗佛胸前的马蹄铁模样纹章出自于何处。

这位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来自于辛拉姆的伯特家族，他的家族不仅是传承悠久的名门望族，还控制着让人垂涎的产业——糖。辛拉姆的糖业公会垄断了王国一半的食糖供应，而伯特家族在糖业公会里又是独占鳌头的存在。难怪了，想必格罗佛早年间便结交过比克米特更为高阶的王国术士，自然没有兴趣来捧一个见习术士的臭脚。

安斯泰菲捏碎了第二支羽毛笔，白熊堡军团的神速出乎他的意料，他们前脚刚离开农庄，军团的大部队后脚就赶到了这里，无处不在的吉诺人侦骑严密地监视着己方的举动。

要撤退是不可能了，他们现在携带着宝贵的粮食，行动不便，一旦仓皇撤退势必会演变成一场溃败。而这里距离池鹭谷又有超过四十哩的路程，根本无法及时退回到那边的营寨中和数量远胜于己的军团周旋。

他的麾下总共只有一千两百多可战的部民，而已知情报表明和他们隔丘对峙的吉诺人超过了两千人。甲具武器也落了下风，部落里的穷困使得只有六分之一的部民可以披甲作战。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带来了三百多匹战马，这样至少可以凑出四百人的骑兵部队弥补人数上的劣势。对面的吉诺人以步兵为主力，只要自己运用好手中的骑兵，还是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的。

要是自己能够察觉对方和谈的阴谋就好了，安斯泰菲絮乱的胡须自从储粮被烧后就无暇打理，像草根一样笼罩住了整个下巴。卑鄙的吉诺人，借着谈判让自己放松警惕，结果暗派人手去焚烧来之不易的粮食，转瞬间池鹭谷就成了冽风部的绝地，呆在那里面只会活活饿死，而上山是绝对无法向泰亚什的主人交待的。

他本来打算一面向吉诺人乞和赢得缓冲的时机，为此还写了一封用词谦卑的书信交给吉诺人使节。一面马上指挥全体部民出动前往白熊堡腹地掳掠粮食。

孰料信件一去石沉大海，倒是吉诺人杀气腾腾的大军逮到了自己的尾巴。

不能不战了。

安斯泰菲倒不是害怕打仗，刀光剑影骑马射箭对山民来说是家常便饭。他担心的是术士，吉诺人这次肯定会带上术士前来应战，而己方却没有术士坐镇。

他一遍又一遍向阿尔杰农发出告急的信件，阿尔杰农的回信总是说他的弟子不日就将到达，可大战将起连个鬼影都没看到。安斯泰菲隐隐怀疑这是阿尔杰农在敷衍自己，冽风部在他和他的主人眼中就是个棋子而已，用完即弃。

难道要他背弃和泰亚什的盟约吗？

安斯泰菲摊开最新的一封回信，不出所料，阿尔杰农除了承诺有可靠的援军即将前来之外继续措辞严厉的警告安斯泰菲谨记冽风部和泰亚什的盟约。

在一些人彻夜难眠的这个夜晚，克米特睡得格外得香。

翌日，旭日东升之时。两支军队饱餐一顿后朝着既定的战场前进。

这个战场是山民们选择的，他们在远离农庄的一小块平原上列阵以待，这里是农庄附属的田地，只不过作物已经被收割完毕，现在成了一片褐色的松软土地。

山民们可不会选择在农庄和军团交战，尽管农庄依山傍水的地形其实有点夸张，它所倚靠地不过是一座平缓的山丘，毗邻的也不过是一条浅浅的流溪。

但那样也足够妨碍山民们的骑兵作战，安斯泰菲明智地远离农庄。把粮食装在篷车里随身带着，既可以充作掩体也避免敌人抢占己方营寨引发军心不稳。

如果吉诺人不来这片平原应战他就率领部民们徐徐撤退，如果吉诺人来了那至少能在地形上占据主动。

格罗佛催动着军队缓缓赶赴战场，步兵分裂成六个方阵，前四后二。而在军队的右翼，装备精良的枪骑兵和特意划拨的布拉顿部组成一个独立的集群，两百多人的枪骑兵是他的杀手锏。作为整个军团仅有的四个骑兵大队之一，他自忖麾下的骑兵大队和其它联队相比也绝不逊色。

“进攻。”麾下的士兵全都抵达位置后，他命令自己的亲卫舞动进攻的令旗。

山民们特意选择了东北面列阵，若是犹豫不决，那么拖到艳阳高照的时候交战士兵们就会处在向阳处，在视线上无疑被山民们压制。那么就趁着朝阳初升，让山民们的如意算盘落空吧。

号角声随之响起，唔鸣声冲天，前排的士兵在鼓点的节奏声中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逼近山民。

安斯泰菲脸色不变，对着身边的齐奥尔叮嘱了几句，策马奔向左翼。

齐奥尔双手接过象征着指挥权的镶金马鞭，神色郑重。

“迎击。”他的长啸声宛若雷鸣，惊得坐骑嘶鸣不已。

山民的传令兵鼓起腮帮吹起羚羊号角，他们的号角声与王国的号角声迥异，跟狼嗥似的。

克米特骑着一匹公马，因为已经被骟的缘故，这匹公马十分温顺。骄傲的骑士肯定看不上这样的军马，不过对于克米特这样的新手来说倒是很称心如意。他前几天才在达纳的帮助下学会了骑马。

他瞄了达纳所在的右翼，枪骑兵的仆从们开始给战马绑上黑色的布带。布拉顿队长依然骑着他那匹黑马昂首站立在一群步兵的前方。他被褫夺了大队长的头衔，经过菲克幕僚长的首肯，这位老军官得以暂时督管这个大队来参加战斗，颇有些戴罪立功的意味。而死里逃生的杰西队长，听说还被羁押在白熊堡的监牢里，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山民们勇敢的迎击有些出乎格罗佛的意料，这些不自量力的家伙，装备人数不占优势，现在连体力也不在乎了，赶着出来送死。

“让弓箭手准备放箭。”他命令道，随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运动中的山民骑兵，黑压压一片从远处向本方的右翼机动。在他看来，那才是他最需要提防的。

山民的马上功夫不是普通的王国骑兵所能比拟的，尤其是骑射的本事几乎在王国内罕有敌手，如果不是他们素来桀骜不驯，那么在西边和坎普尔人骑兵的交锋王国军队也不会败多胜少了。山民无疑是弓矢骑兵最好的人选，每一个见识过的王国军官都会这么认为。

“让骑兵出动，拦截山民的骑兵。布拉顿的轻步兵跟上，给我死死拖住，在我们中军击溃山民的步兵前不要让山民骑兵有可乘之机。”格罗佛接二连三地晓谕传令兵道。

鼓点还如之前的节奏，而号角随着他的命令为之一变，一连八声急促的短鸣，然后便是不间断的长鸣。

右翼的枪骑兵爆发出一阵欢呼，好像号角声正合他们的心意似的。

他们大多穿着厚实的皮甲，带头的一些骑兵还披着银光闪闪的链甲。仆从们给他们递上超过三码长的骑枪，他们夹着腋下，呼啸着驱马冲向作着弧形机动的山民骑兵。

达纳今天没有骑马，做工精美的锁子甲罩住他的大半身躯，头戴圆顶铁盔，双足被胫甲保护，提着双刃的长柄大剑，混杂在主要身着棉甲的士兵中格外显眼。论他家的财力，给少爷定作一份如此高规格的护甲也不是难事。

安斯泰菲率领着骑兵渐渐接近王国军队的右翼，他手一扬，部下们娴熟地弯弓搭箭，只靠着强健的双腿便能自如的驱使着坐骑。

“放。”他高声喊道，从他身后鱼贯射出数百支箭来，在半空中颤抖着拐了个弯，挟着凄厉的风声扎向摆出棱形阵的枪骑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