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活灵转瞬消失。他们宛如杀鸡般夺人性命。

阿依莲心想她无路可逃。欧恩主教像是枯藤般的手掐住她喉咙，窒息带来死亡的恐惧。她试图反抗，用那双洗衣、做饭、拖地板的手，那双她认为有力量的手，用那双改变不了结局的的手，使劲推开欧恩主教。她的手划动空气而已，欧文主教纹丝不动。如今，且不说国王，两个卫兵足以对付她。

她不抱存活的希望，对死亡的恐惧不比昨夜。她一手捂嘴一手护住喉咙，哆嗦地双脚，惊栗地目光注视地上的血迹。

国王旋身，露出柔和的微笑，“我送你回你原来的地方，并不是圣堂，你的家，回去与你父亲重聚。”

阿依莲愣了一下。国王的用语太繁冗，以致她嚼着刚才的话思索半刻，“你不杀我了？”

“不聪明的哑巴，你说话了。”

她隐约地听明白话里的寒意。阿依莲希望回到父亲身旁，陪伴老如枯叶的卡尔文，但她能分担什么呢？除了洗衣做饭拖地，她想她能帮忙做些农务，但父亲绝不会答应女儿抛头露面。她牵过耕牛吃草，仅此一次。就算父亲答应，她的手臂是否足够粗壮。洛伦男爵的士兵牵走家中唯一的耕牛。那一亩的燕麦田地她必须徒手松土，撒下赊来的种子，引来水渠的灌溉。没等到她挥舞镰刀收割金灿灿的谷物，征税员赫伯特早已到来。那家伙三角老鼠眼，一撮褐色羊须，一向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她父亲一个铜币不剩，倘若仁慈的国王打赏她钱，阿依莲必将眼眶含泪感恩。他有钱缴纳税赋。

“你能打赏我些钱回去吗？”阿依莲忘了国王的警告。

“你所在的黑水城与蓝崖城交战中。你需要沐浴，换套衣服，吃个午餐。克伦威尔要去黑水城办差，我想他有一份诚恳的心帮助你。随我来。”

阿依莲怀疑耳朵听错，或者她在梦境。前一刻杀机甚嚣尘上，宛如风暴来临，此时风平浪静，国王怪异的行为。她瞧了眼西斯，还有两个卫兵，急忙跟上国王的背影，“你……”

“不要说话，记好你是哑巴。”

各种颜色的地毯，美轮美奂的织锦壁画，飞鸟走兽装点的石柱，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迷宫，她不停地回头，怕是找不到来时的路。她走过数条走道，穿过数个门及门边的守护兽，遇见行礼的卫兵、礼官、下仆杂役。

“迪莉娅，准备热水。”国王吩咐道。

步入的地方她只能称为浴室，要不皇宫圈养母猪、羊牛的地方。浴池比她所能见过的容器都大，足足有她家那破烂房子那么大。阿依莲毫不怀疑能装下二十个人。如象牙白的浴池分为三格，依序由浅到深。池底铺砌卵石，池边扶手镶嵌凿银。

穿着蓝色裙衣、腰围有个兜袋的中年妇人应声而来。背后的三个年轻女子同样打扮。肥胖的迪莉娅黑色发套拢住长发，脸圆如苹果，唇下有颗美人痣，目光从阿依莲身上掠过。壁炉的煤炭点燃火势，不久后炉座上的十个铜壶呼啸地吹鸣。她们烧开热水倒下浴池最浅的一格，再灌上冷水，如是来回地张罗。

热水蒸腾白色的气雾，房间逐渐朦胧不清。阿依莲视线中人影浮动，听到迪莉娅说调和冷水，弥漫的烟雾方才拨开一丝空隙，她重新找到那些人，还有池水漫上扶沿。

迪莉娅为阿依莲解扣宽衣。灰熊毛睡、碧绿色宛如薄纸的睡裙，一脱到底。阿依莲深悉自己的美貌，形同瀑布的波浪红色卷发，一张瓜子脸蛋，黑黛眉毛下有双汪汪泉水般碧绿眼瞳，脸。她鼻子长俏，细唇不抹胭脂同样红润。不止是四个女人目不转睛地凝视，还有国王的眼睛。阿依莲急忙转过背，她保留自己的青涩和矜持。咕咚的水声，她跨过浴池，热水的温度恰好合适，她的膝盖、屁股、后腰缓缓地浸没水里。

“你们出去吧。迪莉娅，帮她准备件黑色套袍。”国王道。

迪莉娅四人领命离去。

“转过身来。”她听到国王如是说。阿依莲捂住胸口慢慢地旋身。

“除了你父亲，还有其他亲人吗？”

阿依莲摇摇头。

“你母亲呢？”

“我父亲从未提起过她。我记得小时候五岁的时候问了一次，他非常生气。第二回他发怒，扭着我耳朵说母亲死了。”

“你今年多少岁？”

阿依莲明白国王盘问她的底细。她的背景要像眼前的处境，一丝不挂，“十六岁。”

“欧恩主教亵渎的并非神灵，而是你的贞操。”

“他没有。他像个魔鬼，他让我用嘴巴使他愉悦。他说，如果不听话就是洗灵井井下那些女孩的下场。不是恐吓，井下的白骨、毛发，我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切谢幕了。我已做安排，待会吃上你的午餐，艾德带你找克伦威尔。记住，你是哑巴。”

阿依莲眼看着国王即将走出浴室的房门，独自的她突然生出害怕，“你能在这里待多一会吗，我一个人不认识，只有你。”

无为二世旋身，“你不害怕我吗？我的心思捉摸不定，反复无常，容易改变主意。下一秒不高兴的话，你会躺在坟墓里洗澡。”

“我可以讲故事给你听。阿道夫他们那伙小孩可喜欢我的故事，笑得嘻哈打滚，有时听到日落撵着不想回家。你会高兴的。”

阿依莲不知国王为何改变态度。或许因为他有个好奇心。反正他走了回来。国王挨在浴池扶手旁轻轻地坐下，抽出雪茄点燃。他面无表情地倾听，不喜，不怒，他似乎不为打动，以致阿依莲以为她的故事太蹩脚，只能对付幼稚儿童。

“你的故事太快乐，不如我讲个悲伤的故事给你听。十五岁那年的暮光城，厚厚的白雪掩盖春日的足迹，厚云像是山峦耸立。空气染上蜜糖的甜味，夏天也许来得太迟，我听他们说，秋天从没踏足。城外有座双子桥，曲翘的石桥，干涸的桥底隐藏有一行字。我想过，只想你看到。”国王熄灭他的雪茄，望了眼阿依莲，“帮我脱了衣裳。我在找一个信任的、可以永远站在我后面、可以帮我用毛刷刷背的人、可以在我难过时说话的人。”

他的话不是命令，像恳请；他的目光不是欧恩主教的，更像魔鬼；魔鬼眼神里流出的哀伤，阿依莲为之一颤。她分明听到她内心的声音，“不要过去，不要过去，不要过去。”她站了起来，脚步涉水激起声响。

如果我不愿意，还有谁？

阿依莲解开环扣松懈腰带，掀高袍衣。国王肤色白皙，体毛甚少。她打量手臂，不及镇上铁匠雷克叔叔的粗硕。但国王用一个简单的动作提起欧恩主教，差点杀了她的人像是飞鸟凌空，随后折翼陨落。她胡乱地挥舞匕首，刺穿欧恩主教的后背、肩膀、手臂，却不及国王轻巧的一击。动作之快深不可测。

“我临死前曾想过，回不去的暮光城，那行字变为古迹。”话完国王潜进水里，全身浸泡，像具死尸。他很快钻了出来，抱住阿依莲。

“桥下写着什么？”她的心思留给国王欲言又止的话。可她的嘴不能再说话，紧紧接上热吻。她难以抗拒，青涩的少女至今仍不懂国王的名字。那个叫做国王的人，进入她的身体。她方觉池中水染了红色，像她的年华。

阿依莲换上黑色束身袍衣。她察觉迪莉娅有诡异的目光，羞涩地低下头。与此同时，有个头发梳理油滑的男人闯了进来，身后还有个步履仓促的老人。“陛下，刚送来的信息，黑水城开始攻城。这如何是好？”

侍女们正在为国王擦干头发。“我佩服达伦，他吞了谁的胆。”无为二世抖抖手袖，他微笑地注视阿依莲，“克伦威尔赏不了你钱，我去一趟黑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