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尘穿着一双草鞋，迈着零碎的小步在街上走着，手里拎着一串看起来还没有拳头大的五花肉。
他很开心，溢于言表的开心。
今儿个他与徐师父终于是完成了城南柳家的单子，花了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日没夜的赶工才在工期结算之前交了差。
也亏得沈归尘不是什么富家公子，吃苦耐劳，咬着牙坚持了过来。
所以徐师父特地奖赏了他两贯铜钱，算作是这段时间的辛苦费了。
这可是大财，他便花了其中的五十文买了一斤五花肉，打算回去犒劳一下自己和娘亲。算起来，他们母子俩已经有几个月没尝过肉是什么滋味了。
因为要完成这一单，铁匠铺里就他和徐师父两个人，工作量巨大。自己干脆就住在了铁匠铺里，已经差不多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回过家了，也不知道娘亲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想着终于能够见着娘亲了，沈归尘就不禁加快了步伐，朝着自己的家里奔去。
街道上，少年奔袭的身影一一掠过各家门店，掀起一阵不小的旋风。
来到家门前，便听到了娘亲的声音。
“你们这是干什么，再不出去我就要报官了。”
“小娘子，你看你这么辛苦，还在织布，不如就跟了本少爷，我会照顾好你。我再发发善心，当个便宜父亲，顺便让你的孩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岂不美哉？”
“柳少爷，请你自重，寡妇门前是非多，还请离开吧！”
“嘿嘿，你跟了本少爷，不就不是寡妇了吗！”
沈归尘停住脚步，站在那里。
白嫩的五花肉从他的手中滑落，掉落到地面，瞬间沾染了泥土。
沈归尘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见他径直走到门口边，那里伫立着一根自己平日里去井口挑水的竹扁担。
沈归尘握住它，冲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正有四个男人和一个妇人。
妇人的衣衫被四个男人撕得褴褛破败，露出雪白的肌肤丰盈的身姿。
妇人虽已上了年纪，平日里又不施粉黛，可依旧不能掩盖那绝美的脸庞，配上此刻带雨梨花的泪珠，让人心魂一震。
沈归尘见此情景，没有多说，直接抡着扁担冲了上去，对着最后的一人的脑袋直接就是一扁担砸下。
由于用力过猛，扁担直接变成了两半，而那人也直接晕了过去，额头上渗出了鲜血。
沈归尘跟着徐师父在铁匠铺打了两年的铁，虽年纪不大，但一身力气可是不小。
“尘儿？”
妇女惊呼，万万没想到突然冲进来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孩子。
剩余四个男人当中为首的一人，肥头大耳，穿着一身红色华丽长袍却不显富贵之气，倒有几分流痞之气。
沈归尘自然认得他，城南豪门柳家的二少爷柳镜河，自己忙活了这半个月就是为他们家忙活的。
柳镜河自然也是认得沈归尘：“好你个沈归尘，你居然敢打我柳家的家奴，反天了你。”
沈归尘只是冷冷地说道：“放开我娘！”
“哼，你娘不过一介寡妇，能被本少爷看上是她的福分，如果本少爷要是不放开呢？”
沈归尘二话不说直接把手里剩余的半截扁担朝着柳镜河砸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打在柳镜河的脸上，留下了一个红印。
柳镜河吃痛大叫：“畜生养的，居然敢打我，给我打死这小杂种。”
其他两个仆人一听，终于是有了露脸的时候，当即冲上去与那沈姓少年扭打在了一起。
不过，少年虽是少年，却自带一股狠劲，一股歇斯底里地怒气和不要命的发泄。
在沈归尘的心中，娘亲就是他的一切他的所有，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她。
不过，少年也终究只是少年，虽然有不要命的劲头，但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
虽然在这两个家奴的身上也留下了彩，但最后还是被按在地下一顿毒打。
妇人吕媚娘见状赶紧拉住柳镜河，哭着求道：“柳少爷，我求求你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柳少爷，我求你了。”
柳镜河一把推开吕媚娘，走到沈归尘的面前，一脚踩在脸上，狠狠地蹂躏。末了，还吐了一口水，似乎方才有所解气。
“小兔崽子，这次就先放过你，要是以后再敢坏本少爷的好事，有你好看。至于你娘，本少爷那是吃定了。”
说完，便带着手下人走了。这几个仆人临走前还一人在少年的背上补了一脚。
吕媚娘赶紧走过来扶起沈归尘，可怜这十二岁的少年被打的鼻青脸肿，脸上全是伤疤，掌印与血污，哪里还有当初青涩稚嫩的模样，比起外面的难民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本就褴褛的衣裳经过一番撕扯，更是破烂不堪，甚至不能做到最简单的蔽体，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身材，叫人可怜。
沈归尘憋着一口气，努力道：“娘，你没事吧？”
“傻孩子，是你有没有事？”
“我……我身体结实，不……不碍事。”
“我去找大夫……”
沈归尘一把拉住吕媚娘的手，艰难地摇了摇头。
沈归尘知道，家徒四壁的他们，哪里还能奢侈到请大夫去看病，不死就没病，自然也不用医，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沈归尘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污，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娘，门外还有我买的五花肉，洗洗——还能吃。”
看着自己分外懂事的孩子，吕媚娘更加心痛不已，这孩子自从生下来就没过过好日子，一直跟随着自己东飘西荡，吃尽了苦头。
原本以为到了这沧州谷阳城，孩子也进了铁匠铺当学徒，自己织布持家，日子虽过的清苦但也安定，想着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仍旧是灾祸不断。
要怪只能怪自己天生一张狐媚之色，总有那好色之徒主动上门找事，尾大不掉，委实苦恼。惹得；吕媚娘曾一度想要毁了自己的容貌。
“尘儿，你这番得罪了柳少爷，只怕以后少不了我们娘俩苦头吃，要不我们搬走吧？”
“又搬走？娘亲，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安定下来，我们又没有做错事，不能搬走。柳镜河若是还要来滋事，我就陪他斗到底。反正我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不怕他。”
吕媚娘一下子捂住沈归尘的嘴巴，含泪轻声说道：“尘儿，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要记得，你的命很尊贵，你千万不能轻易言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之所以有如今的命运只是因为娘亲的无能。但你的血液里是尊贵的，切莫要妄自菲薄，看轻自己。”
沈归尘愣一了下，暂时忘却了浑身上下的疼痛。
这些年来，娘亲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自己，自己身份尊贵，乃是那九天之龙，并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万人仰望的存在。至于其中原因，娘亲并未说明。
可自己明明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除了力气大了一点，抗揍一点，无他异处，娘亲为何总是这样告诫自己。
“娘，是因为父亲吗？”
沈归尘猜来猜去，也只能是那个从未见过，也不知是死是活姓甚名谁的父亲了。
吕媚娘突然沉默了，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回答，或者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他是谁？是死是活？如果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来找我们母子俩？又为什么要抛下我们？”
“尘儿，你别问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何不能知道？娘亲，这些年我们受了多少的难，吃了多少的苦，我就没见娘亲笑过。若他不愿意认我，又为何要生下我？”
“你父亲他——他有他的苦衷……”
说着，吕媚娘已经再一次哭出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见娘亲不愿说，沈归尘也不逼问，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娘亲，我去炒菜，今晚我们吃回锅肉，咱们娘俩好好庆祝一番。”
少年就像是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脸上还带着伤痕，却生硬挤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人生本已疾苦，若再自寻烦恼，那倒真是苦上加苦。
多苦多难的少年，自小就明白这一点。
两天后，假期结束，沈归尘如同往常一样前往铁匠铺。他非常喜欢铁匠铺的工作，每天打铁就很满足，不仅可以挣工钱，还能锻炼身体。加上徐师父也很喜欢自己这个弟子，对自己不错，虽然辛苦，但很充实。
然而，来到铁匠铺前，沈归尘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好好的铁匠铺已经变成了一团废墟，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一坨灰烬，就连空气里都有被浓烈烧焦的味道。
徐师父瘫软地坐在铁匠铺的废墟前嚎啕大哭，捶胸顿足，如同遭了大难。
沈归尘赶紧走上前去：“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是作孽啊！昨晚铁匠铺突起大火，压都压不住，怎么都铺不灭，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烬，造孽啊……”
铁匠铺对于徐师父而言意味着什么沈归尘再明白不过了。他一生未娶，也无后人，这铁匠铺就是他全部的心血。如今毁于一烬，无异于断其根本，其打击可想而知。
“师父，事情已经发生，只有接受了。只要我们人还在，铁匠铺就能够重新建立起来的。你别伤心，我进去看看还留有什么东西留下来可以用的。”
沈归尘踏进铁匠铺的废墟之中，当真是付之一炬，该烧的都已经烧了，什么都没能留下来。
沈归尘突然看到灰烬之中有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蹲下身来，刨去灰尘，是一些光滑的打火石。
这很奇怪。平日里徐师父就是担心铁匠铺走火，所以生火用的都是直接用的火折子，绝对是不可能有打火石这种东西存在的。
难不成——这并非是意外，而是人为的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