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尘自己都很惊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徐师父为人和善,和邻里乡亲都很友好,有时候遇上穷苦人家更是免费帮其打造铁具。也正是因为徐师父的善良,才会收留自己为学徒,不然他也找不到如今的这份差事。
这样的徐师父,谷阳城之中应该没有人仇家,又有谁会狠心到烧了整个铁匠铺。
正在沈归尘思考的时候,外面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
沈归尘走出来,发现柳镜河居然带着一队人把徐师父给围了起来。
柳镜河把一把已经严重弯曲变形铁钳扔到了徐师父的面前。
“徐太岩,你看看你出的这些铁制品,稍微用两下就变了形,也实在是太伪劣了。我们柳家可是丝毫没少给你半分钱,你却是这么办事的吗?”
徐太岩还未从铁匠铺被烧的错愕之中缓过劲来,如今又当头棒喝。
“这怎么可能,我们铁匠铺产出的东西那质量都是绝对过硬的。”
徐太岩在这里经营二十多年,靠的就是童叟无欺的价格以及过硬的打铁质量,所以声誉极佳,如今被人说质量伪劣,这无疑是在砸自己的金字招牌,糟践自己的手艺,比烧了铺子还要让人在意。
柳镜河插着腰道:“你这意思是本少爷诬蔑你了?东西就在这眼前,你自己看看。”
“小老儿不敢,可小老儿的每件东西都是认认真真打造的,绝对不会有伪劣残次品。这一点,小老儿可以以性命担保。”
“就算你打造的没问题,可难保其他人打造的不会,这铁匠铺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人。”
很明显,柳镜河这是指桑骂槐,奔着沈归尘来的。
沈归尘走出来,来到柳镜河的面前。
沈归尘仔细看了一眼那铁钳子,分明是被人用极大的力量强行掰弯曲变形了的。
又联想到那日临走前,柳镜河抛下的话和他此时脸上得意的表情,沈归尘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刚刚在铺子里我发现了打火石,那分明不是铺子里的东西。柳镜河,你这是火烧民居,是违法?”
“哟呵,还敢诬蔑本少爷?”
“是非论断,王法理直,咱们去公堂上对峙。”
柳镜河不怒反笑:“告诉你小子,在这谷阳城里,我们柳家就是天就是王法。就算是衙门的大老爷,那也得看我们柳家的脸色。你惹了本少爷,就是触怒了天。你若是现在磕头求饶认错,我兴许还会放过你,如若不然,这才仅仅只是开始。”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铺子是你烧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能把本少爷怎么办?”
沈归尘握紧了拳头,他与娘亲一直隐忍度日,多年来一直在流浪,如今好不容易暂时安定了下来,可是这柳镜河却一直不依不饶,对自己娘亲也是骚扰不断,如今已经波及到了无辜的徐师父和铁匠铺,他不能再退让了。
之前都是一直忍耐,可这柳镜河仗着自家势力,越来越得寸进尺。那日要不是自己回来的及时,娘亲可能就糟了他的毒手。
他沈归尘虽然不是惹是生非之人,但要自己向欺负娘亲的人磕头谢罪,他宁死也不愿意。
“柳镜河,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尽管冲我来,不要累及其他的人。大丈夫只跪天地,只拜亲师,要我向你磕头,你休想——”
沈归尘小小的身躯说出这样的话,却如石头沉水,铁钉落地,郑重有声,仿佛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里面。
柳镜河之所以一直和沈归尘作对,便是看不惯他这人穷志不穷的模样。别人都是顺从巴结自己,唯独他沈归尘母子,高傲的不像是穷苦人家。自己无论怎么打击,都能坚强地挺过来。
柳镜河突然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一把抓住沈归尘的衣服,想要把他抬起来。
但沈归尘一直跟随徐师父打铁,下半身力量很强大,愣是扎稳脚跟没让他抬起来。
“沈归尘,你找死……”
说着,高高举起的右手就要扇沈归尘一巴掌,此时传来一声冷漠至极的呼唤声。
“哥——”
柳镜河顿住了身形,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位白衣轻纱少女。年纪看着不大,却拥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绝世容颜。手上拿着一把天蓝色的长剑,与她的出尘气质绝佳匹配。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清冷的气质,以她为中心,周围几米范围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度。
一位孤高绝世,生人勿进的绝世美人。这样的人,绝对不该出现在谷阳城这俗世的街头之上,应该是在那云雾之上的仙楼宫阙。
“妹妹……”
是了,这位佳人便是柳家的二小姐——柳镜雪,也是柳镜河的妹妹。
很难想象这两人是亲兄妹,老天爷仿佛就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丑陋至极,一个美若天仙。
不过,与酒囊饭袋的柳镜河不同,柳镜雪于修炼一途天赋极高,从小柳镜雪便被灵剑城离渊剑仙万归棠收为入室弟子。
能够进入到名门大派灵剑城,还是离渊剑仙的入室弟子,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而柳镜雪也是最近才回到谷阳城家中,为此柳员外还特地举办了隆重而盛大的欢迎会。
“你与一个少年见气,可不失了自己的 身份。”
柳镜雪不仅气质清冷,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很冷。
在谷阳城呼风唤雨,天不怕地不怕的柳镜河却唯独对自己的这位妹妹很是恭顺,当即就放下了沈归尘。
柳镜河:“沈归尘,算你走远,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今天就暂且放过你。咱们走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呢。”
说完,柳镜河便带着一众家仆离开了。而那柳镜雪,看了沈归尘一眼,也就转身走了。
沈归尘把徐师父浮起来,面带愧疚之意:“徐师父,都是我不好,给您招来了这样的祸患,把铺子都毁了。”
徐师父长叹了一口气:“怎么能怪你,他柳镜河在谷阳城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胡作非为惯了。铺子没了就没了,只要人还在。只是归尘啊,我不得不提醒你。在这谷阳城里,他们柳家的确是呼风唤雨,你若是想在这里生存下去,最好还是不要和他们作对的好。”
沈归尘心里也是一阵苦笑,他真的不想和柳镜河作对,奈何对方根本就没有放过自己的意思。
有时候,生存对某些人来说就已经是一件艰难至极的事情了。
沈归尘帮着徐师父重新收拾好了铁匠铺,由于铺子被烧,短时间内是营业不了,沈归尘也难得得到了一个假期。
但沈归尘并不想就这么休息,因为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娘亲还在不眠不休地织布,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浪费时间,得去找点活做。
沈归尘来到码头,之前没到铁匠铺工作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找一些零工散活。就是一些扛包的力气活,不难钱也不少。
别看沈归尘年纪小,但天生就力气很大,扛包这种活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码头的零工们见到沈归尘,脸上都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容,让沈归尘觉得有些奇怪。
老李也在,他是当初带着沈归尘来码头的领路人,沈归尘还叫他一声李大哥。
“李大哥,他们怎么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老李左右看了看,把沈归尘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归尘,你怎么还有心情到这来揽活?”
“为什么没心情啊?”
沈归尘被问得不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你娘的事到处都传开了。”
“我娘?我娘能有什么事?”
这下老李反倒是愣住了:“你不知道?”
“李大哥,到底是什么事啊?”
“城里都传闻,你娘勾引柳大少爷,结果反被柳大少嫌弃。更有人说,你娘来到谷阳之城是……是青楼女子。就连你都不知道是哪位客人生下的野种。后因为有了孩子被赶出青楼,才流落到这里的。”
这话虽然老李已经很努力地说的平和婉转一点,但还是异常的刺耳。
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名声,更何况还是一个不明来历独自带着孩子的寡妇,偏偏又生得那般柔媚。
这一切肯定是柳镜河的杰作,居然说娘亲勾引他,他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的丑模样。
“多谢你李大哥,我这就回去看看。”
沈归尘离开了码头,飞奔回家。
来到家门前,他呼唤着娘亲,可屋里却无人回应。
沈归尘下意识地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份不安的感觉更加在心底蔓延开来。
“娘亲——”
屋内依旧无人应答。
沈归尘来到门前,手放在门前却迟迟不敢推开。
他在害怕一些东西,他不想自己的担心变为现实。
这明明是自己的家门,此刻他却不敢推开。
“娘亲,我回来了!”
沈归尘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却见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房梁之上,拴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下方,则拴着吕媚娘的脖颈。吕媚娘整个身体悬挂在空中,摇摇晃晃,不见生机。
“娘亲——”
沈归尘大叫一声,立刻跑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吕媚娘从绳子上抬下来。
吕媚娘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且嘴唇发乌。一探鼻息,早已断气多时……
“娘——”
沈归尘把自己的娘亲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门外,许多人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指着吕媚娘和沈归尘指指点点,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不过,从他们冷漠的表情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沈归尘已经哭不出眼泪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今日早上一别,再见竟然已是阴阳相隔,生死两别。
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一刻,沈归尘辛辛苦苦所营造出来的对生活的渴望与信心彻底崩塌了。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美好的生活,唯独没有想过这一切里,没有自己的娘亲。
从今往后,这世上,就只有他沈归尘孤零零的一个人,再也无人对他嘘寒问暖,再也不能喊出一声娘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