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两侧山峦高耸入云丛,有林木相映成趣,此时正值盛夏,嫩绿的阔叶子将几条为数不多的山路尽数掩没了,几只小猿猴时隐时现,远远瞧见,真像极了一方世外桃源,一片人间乐土。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一条窄路生在两侧山峦正中间,有人赶着马车望西走。
“老伯,您这唱的是什么呐?”
车轮子咕噜咕噜在石子儿上碾过,车头上吊着的铃铛碰得叮啷作响,碎块溅向路旁,有声音透过车帘子传出,声音清朗。赶车的老伯扬起草鞭在马屁股上重重地抽了一记,马儿嘶鸣一声拉着马车跑得更加卖力了些,老伯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自己的马儿,还是车里坐着的年轻人问了个白痴的问题。
“这个啊,是老子们祖辈儿上传下来滴歌,我们哒儿滴人都会唱,怎么样,年轻人?是不是觉得心情潮起潮涨!”
“老伯啊,心情涨没涨我倒不知道,但是这车子倒还真像是走在海面上,我倒是觉得,涨得厉害勒。”
一只手突然将帘子挑起,打里边探出一个头,他的双眼里藏住了漫天星宿,有桃花洒落,铺上眉梢,轻挑,他嘴角啜着笑。
铃叮~
铃铛跳起,老伯正巧回头。
嘿,这后生倒真是俊俏!
老伯说道:“你娃儿,入了蜀地,不知道有好多小姑娘要跟到你跑。”
年轻人笑着走出车厢,站到了前头的木板上。
“老伯,这歌叫什么名呐?”
年轻人往四周瞧了瞧,两侧是山石高耸,山腰林木间隐着众多飞禽走兽,有鸟鸣山幽,猿啼两岸,五颜六色的奇怪草木肆意生长,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当是两岸猿声啼不住!”又突然神色一顿,摇了摇头,轻骂道:“狗屁。”
老伯有些疑惑,说道:“娃儿说得多好的嘛,不接到说完,骂啥子?”
年轻人没有回话,反问道:“老伯,您还没有告诉我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呢?”
“驾,驾!”
老伯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专心驾着马车:
“给老子快点儿,平时给你龟儿吃好的,现在不给老子跑?快点儿!”
草鞭打在马背上,但力道却比这声音轻得多了。
年轻人笑了笑,索性盘坐在木板上,闭着眼睛打起坐来。小路曲折,可他的身体始终挺得笔直,路面颠簸,他却不曾挪过一步。
老伯并未回头,但他的神色却认真了许多,像是添了少许心事。
“驾!”
阳光洒在年轻人的眼帘上,前方豁然开朗。
“到了么?”
年轻人自语,睁开眼睛往前瞧去。
却见着前头人来人往,都聚在一个茶棚下方,有人声高唱,有鸡犬望膏梁。
“汪,汪汪!”
黑色大狗见了马车,直吠不休。
“呿!老子你都敢咬?”
老伯自马车上翻下,先隔着老远对大黑狗踢了一脚,再转身取下马车边上的木头,正要放下,这时,年轻人的声音自车上传来:“老伯,不用麻烦,堂堂七尺男儿,还下不得一个马车么?”话音刚落,老伯直起腰,却见着年轻人已经朝着茶棚走去了。
“狗屁,你娃儿有七尺,老子我把车吃咯!”
老伯在后头念叨,年轻人已经靠近了茶棚。
“老……”
他正要说话,老板却瞥了他一眼,回过头去,一边忙活,一边说道:“先找座,再喊我。”他只得将话咽下,往四周瞧了瞧,他瞧别人,别人也瞧他。却见棚子里坐着的人五花八门,有卖菜的老妇人,有樵夫喝茶也不曾将木柴放下,有桌上放着双刀,有凳旁倚着长枪,有人浑身伤,有人白面玉展堂。棚子不小,好是热闹,他往里走了走,想要找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他好像来得并不凑巧,此时的茶棚里人满为患,他一时还真没找到地方。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亮。
“唉呀唉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茶棚边的桌子旁,坐着一位青衫客,茶棚里站着找座位的人并不少,但他身旁的座位却一直空着,那些人望向他的目光也畏畏缩缩,好似他坐在那里,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食人肉的魔。
“唉呀唉呀,这位兄台,我……”
年轻人走过去笑嘻嘻地说,那位青衫客头也未抬,端起桌上的酒自顾自地猛灌了一口,吐出一字:
“滚。”
“唉呀唉呀,兄台的气质真是令小弟望尘莫及,小弟一进门就瞧见了,心里想就算不能结交一番,但哪怕只是与兄台这样的人物坐在一起,那也是小弟的荣幸啊。”
“呸。”
有人实在忍受不住大吐一口,却又碍于不知道这年轻人的实力深浅,只得在心头暗自腹诽,分明是你绕着茶棚找了大半圈。
他丝毫没有被人厌烦的觉悟,一旁站着的小女孩偷偷扯了扯娘亲的手,小心说:“娘亲娘亲,这个哥哥好笨啊。”
青衫客将酒杯放下。脚边摆着木凳子他弯腰去拉,这时,风声呼啸!他眼睛微微眯起,一边扯凳子一边伸出手去。
酒杯稳稳当当的停在他掌心,此时他已经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客气客气。”
周围打算看热闹的人大都静了,有人下意识地朝桌子边上瞥去,地面上还有一些没被收拾干净的石碗碎片和少许血迹,他们再看向这年轻人时,眼里便少了些轻蔑和幸灾乐祸的趣意。
“来而不往非视也,兄台,小弟也敬你一杯。”
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将酒杯推了过去,众人的目光随着酒杯在桌面滑动,青衫客终于看向了年轻人。剑眉朗目,双瞳共生,他的眼里带着一种强烈的侵略性,仿佛天生高人一等,如虎纵山林,鹰击长空。他瞧向酒杯,身体分明未动,那酒杯却像是生出了意识,有了惧意,不肯再往前去。
“好深厚的内力。”
见此情景,有人不由得感叹出声,接着又听有人暗暗嘲笑:“没点眼力,还敢入蜀?”话音刚落,只见木块飞溅,酒水四溢!接着再听见轰的一声,众人掩面再看去时,桌子已然不见,但那杯子,却还完好无损的立在原地。
“兄台,你看,这桌子已经没了,我总能在这里坐下了吧。”
青衫客并不回他,但这次却也没再说出叫他滚的话,年轻人见他不答,便收回前倾的身体,伸手去接那杯子。
“啊,烫烫烫!”
年轻人的手在刹那间红了,左右找了找,将杯子放到身边的长凳子上。
“呼呼呼~”
他一边用力地吹着自己的手心,一边起身对周围报拳道:“见笑了,见笑了,嘿嘿。”
小女孩不由得再次出声道:“娘亲,这个哥哥真的好笨嘞,丫丫都知道那个杯子是烫……唉呀!”
小女孩惊慌地捂住脸躲到母亲的怀里边。
她的脸很白净,特别是有一双倾国倾城的眼睛,让人只瞧见一眼便再不忍忘记,五六岁的年龄却已经能够让大多数豆蔻青葱的女儿们自惭形秽。可她的母亲却生就了一副黑面,黝黑的脸庞上已经瞧不出她本来的年纪,可能三十,也可能四十,总之此时已搭上了憨厚的笑容,她慌忙说道:
“少侠,小女儿口无遮拦您多多待到……我,我给您,我给您跪下了……”
初眼看去,她就像个山中妇人,江湖武林这样的字眼跟她分明搭不上边,但她的眼力,总归是不差的,她比眼前这位年轻人先来不少时间,亲眼看见了去青衫客身边求坐人的下场,而这个年轻人却能够与他坐在一起,他的实力便可想而知了。
“诶,大娘,您是蜀地人?”
年轻人伸手扶住她,顺势将她扶到了凳子上,大娘有些害怕地偷觑了青衫客一眼,青衫客不知何时又取了一壶酒正饮呢,好像根本就没瞧见已经没有了的桌子对面正发生的事一样。
“啊对对,我是蜀人,土生土长的蜀地人。”
大娘回过神来,连忙将丫丫搂在怀里对年轻人说道。
“哦~那大娘您知道西阳庐在哪里么?”
青衫客饮酒的手停了。大娘愣了一下,带着一丝迟疑的语气,说道:“什么?”
年轻人说道:“西阳庐,大娘听说过么?”
“略~”
大娘还未说话,小女孩却突然转过头来对年轻人做了个鬼脸:“哪有蜀人不知道西阳庐的。”说完便又将头埋进母亲怀中。
大娘颇为尴尬地笑了笑,摸着女儿的脑袋有点不知所措,她接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便陷了沉默。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
“带我去西阳庐,我保你二人平安。”
大娘一惊,差点由凳子上跳起来,她回头,只见青衫客早已饮尽了杯中酒,此时正将她瞧着,两只眼睛如同一潭死水,里边没有一丝人气。
“这,这,我……”
大娘看了看青衫客,又看着年轻人,结结巴巴,终于说出了话:“我,我,大人,我带您去,求求您放过我女儿吧,她……”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自凳子上起身,起得慌忙,将身后的年轻人撞着了,年轻人将青衫客瞧着,第一次露出不善的眼光。
“兄台莫不是忘了江湖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