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又取走临桌的酒罐子往自己杯子里倒酒。临桌的中年客人吓了一跳,伸手下意识地操起桌上刀,但等他见到那酒到了青衫客手中后便又怒气腾腾地将刀压回了桌上,刀与桌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心头一跳,有些担忧,要是这古怪的小子生气了,可又要有一场好斗……正想着,只见一颗银白的石头朝他飞来,他心头狂跳,当即大喝一声,捉刀便斩。
铮~
刀碎成两半,中年人愣住,回过神来正要大喊着冲向青衫客时,忽然觉得手里有什么东西握着,他摊开手掌,银子一两。
“这……”
中年人看着青衫客的背影默默地坐回到座位上,一旁有人露出艳羡的目光。
“半罐破酒,一两银子,真他娘的值!这种好事怎么轮不到老子?”
“你算了吧,长得跟个……”
“……”
钱财固然动人心,但有心人想到的可并不止这一两银子的事,能够随手抛出一两银子换酒喝的人虽然不少,但那大都是些在江湖上有名的老酒鬼了,像眼前这位,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兴许还要更小一些,能够以一两银子断刀锋的实力,他们可还未听谁说过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人物,说不得,又是哪个山林子里老怪物教出来的徒弟,还是莫要去惹。
钱财固然动人心,但若是人心都不动了,要那些钱财又有何用。
年轻人收回目光,手扶在大娘手腕处再次将大娘扶到了凳子上。
“大娘,您别管他,听妹妹的话,您是知道西阳庐在哪儿的对吗?”
虽然年轻人这样说,但大娘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我,我还是站着吧,我……”
她分明害怕极了,就差说出我怕他杀了我这句话。
“我不杀你。”
青衫客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将大娘的心理瞧了个一干二净。
“你不杀我?”
大娘重复了一句,你不杀我那你威胁我干嘛?想着想着突然紧张起来一把将丫丫狠狠搂住。
“也不杀她。”
最后一杯酒尽了,青衫客起身,再次说道:“带我去西阳庐,我保你二人一路平安。”
年轻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兄台,蜀道难行,西阳路远,既然你我二人同去西阳庐,不妨先畅饮一番?”
他不等青衫客回答便大声叫道:
“老板,上酒。”
“老板,好酒好肉都给爷爷端上来!”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由外头传来,走进一人,瞧他的脸,是方前那驾车的老伯。
茶棚的老板是个中年汉子,五大三粗的模样,戴着两个花袖子,听见年轻人和老伯的话,他放下手头的活计,两只手在腰间布轻轻抺了一把,弄上去了很明显的油渍。他边揩手边往外走,嘴里头说着:“爷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酒肉,就怕你个耙耳朵拿不出银子。”
走近了,两人靠在一起,目光对视,又立马离开,其间传出声音出蚊吟,旁人听不清,只是又听他们接着说道。
老板问:“今天生意怎样?”
老伯:“老样子,走的以前的那条老路,没搞到什么名堂。”
老板神色微微变化,立马接话道:“见到老幺了吗?他走到哪里了?”
老伯:“他走的小路,应该比我多跑了几趟,但算时间,他也应该要到了。”
老伯这句话的声音说得很大,茶棚里的人大都听见了,但接着又一道声音盖过了他。
“老板,老伯的生意还不错,但是你要是再不给我们上酒你这生意做得可就不怎么样了啊。”
年轻人露着笑脸,算是与老伯打过了招呼,老板舍了老伯,连连道:“来了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对店里帮手的小二使眼色,小二极不情愿,但还是颤颤巍巍地将桌子搬了过去。他的眼睛一直瞧着地面,直到他往前再也走不动了,小二有点疑惑地抬头,却见到老板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此时他正被老板伸出的一只手抵住,老板对他说道:“回家去吧,叫你二婶给你弄点吃的,今天不用再来了。”老板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位年轻人,目色凝重,方前这一手,不单是在这茶棚里坐着的,哪怕是这一整个儿的蜀地,也没多少人做得到。
“我要带她们走,你留不留?”
青衫客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宁静,老板目色错愕,他疑惑地朝面前的妇人看去,除去她怀中抱着的孩子漂亮得过分了些,他感觉不到这两人有任何的不同寻常。
“嘿,小哥这是说的哪里话,除去那些赖老二,我这小店哪里有留人的道理,话再说回来,您几位的茶酒,我请了。”
老板豪爽地笑道,走到另一头从柜子下翻出一坛封裹完好的酒,只是看上去封泥却是有些松动,只听老板笑呵呵地对青衫客说道:“两位小哥,这可是我自个偷偷喝的东西,虽说是比不上剑南老窖,但若是在蜀地排名,那也是必进前十的好酒。”
青衫客接过酒,年轻人起身对老板道谢,恰巧见到之前为他赶车的老伯拿了一坛酒,提着两斤好肉走向外头。
“小弟公晳檠。”
年轻人坐在青衫客对面,一旁是带着姑娘的大娘,他举起酒杯对青衫客自报姓名,青衫客抬头瞧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呃……”大娘有些拘束地干笑了两声,怀里的小姑娘却在这时候探出头,一把将大娘的酒杯夺在手里,对公晳檠说道:“小妹宿秋灵。”她眨了两下眼睛,像是有星星落了凡尘。
“妹妹名字真好听。”公晳檠望着立人伸过来的手,她年纪还是太小,手臂还不够长,此时举着杯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委实有些令人心情舒畅,有些滑稽,过分可爱。
“不过你应该叫我叔叔才对,小秋灵。”公晳檠笑着与她碰杯,酒杯叮当响,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干净。“叔叔?”宿秋灵的神色有些古怪,但这样的神色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便笑着叫了一声:“叔叔!”声音很甜,还带着孩子的稚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在公晳檠的耳中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但他无法说出个具体来。
公晳檠再次向青衫客看去,这个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却有一身令人羡慕的本领,刚才那一手公晳檠自认他是做不到的,他一向对自己的本领很有自信,虽然还没有与江湖上其他同辈高手交过手,但他觉得,哪怕是与天下一的人相比,自己应该也有一战之力,可是今天才一入蜀地,便遇到了这样一位人物,此时他才觉得,天下之大,各处皆是龙虎。“看来下次回去,得把师伯的本事也学了才行……”他在心里暗暗思索。这个时候,青衫客己饮尽了杯中酒。
“走。”
他才说出一个字,就生硬的止下了,公晳檠也看向外头,远远的,有一驾马车朝这边来。
马车在茶棚外停住,由车厢走下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好看的衣服,袖口处有金色的丝线绕成飞鹰图案,领口一侧别着一枚飞剑样式的翎鬣,他甩了甩袖子昂着头往茶棚处走。
“老板,给爷来一壶热酒,要极热,再来……”
茶棚里的人很多,本来是闹哄哄的,但是他发现自从他走进棚子之后,这里便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几位客人的谈论,现在,连这仅有的声音也停下了,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缓缓抬头。
“吓!”
他瞪大了眼睛,转身便走!
一个老伯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他身材单薄,手里拎着的酒被他随意的扔在地上,砰的一声碎裂。
“小师弟,你不是要饮酒么,为何又要走?”
老板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他嘿嘿干笑了两声,先是望着门口站着的老伯,笑着说道:“老人家您怎么出来了?这外头天气大,您还是呆在阁中好,莫要劳累了。”
老伯冷哼了一声,说道:“有小子骗了老子,老子出来走走。”
他脸色微变,说道:“哦?居然有人敢欺瞒我陈伯伯,待我去寻他!”说着,他便要往外走,这时候。
“师弟,你当真要走?”
他停下脚步,事实上他不得不停下,因为陈伯并没有因为他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坐下,陈伯站着,他便无法离开。他脸色凝重,一转身却又换上了一副笑脸,如果不是棚子里四溢的杀气,不知情的人准认为这是师兄弟相认的热情场景呢。
“二师兄,你什么时候在这里开了家茶棚啊,师弟若是早些知道……”
“你别给老子扯这些有的没的,师兄就问你一句,那东西,真是你拿的?”他并不是傻子,从刚才小师弟见到他的反应他便已经能够猜出一些,但他心里依旧不愿相信。
“师兄,你可是看着师弟长大的。”
他并有回答。
老板闭上了眼睛,茶棚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凝重,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由人群中响起。
“二师兄,莫要妇人之仁。”
些话一出,茶棚里顿时和声一片。
“是啊,二师兄。”
“莫要妇人之仁。”
“……”
坐着的人齐刷刷站起一片,没等二师兄发话,他们便已将小师弟围了个水泄不通。茶棚里的客人早已跑远了,现在还坐着的,除去公晳檠几人,只剩三位,一位是背着木柴的樵夫,一位是桌上放着双刀的少女,这两位坐在一起。最后一位,因为头戴斗笠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从外形来看,应该是位男客。
“呼……”
二师兄长出一口气,看向尚在茶棚里的人,抱拳说道:
“剑阁莫义,在此地处理家事,还请各位多加担待。”说完,他特意向青衫客看去,现在他明白了为什么青衫客会说出那样的话了,想来是因为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部署,却以为自己是为了对付那对母女的罢,但是……那对母女,他现在没有功夫去想那么多为什么了,青衫客没有异样,他便放下心来,这时候,那位头戴斗笠的人说话了。
“剑阁……”
他的声音沙哑,想来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去处理,无法让人一下辩清他究竟是男还是女。他向门口的陈伯看了一眼,说道:“没想到昔日在江湖纵横捭阖的陈开济,今日又回到了蜀地,还入了剑阁……有趣。”陈开济望向他,心头微震,这人认识自己,便也是江湖老人,只是他戴着斗笠,没有动手,陈开济无法猜到他的身份,但他还是向他抱拳作礼,算是打过了招呼,但那人只是怪笑了两声,没有还礼,却也再不出声。
“走。”
剑拔弩张的茶棚内,青衫客突然朝外走,大娘瞧了瞧公晳檠,又看向青衫客的背影,拉着宿秋灵急切地追了上去,她早就想离开这里了,这里太冷,她几乎就要晕倒。公晳檠诶了一声,还想呆在这儿看热闹,可是他再不起身青衫客便要走远了,青衫客走远,大娘也会不见,那他再要找到西阳庐去不知道又要费多少时间。
“你们等会儿!”
公晳檠也由人群中间穿过,一边小跑一边嘿嘿陪笑:“各位英雄,你们忙,小弟先走一步。”茶棚里的人面面相觑,他们想拦下这个不识相的小子,但他们又不愿节外生枝,只得齐唰唰看向陈伯。
“老伯,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下次再坐您的车,可得给我便宜些呀。”
公晳檠笑着与赶车老伯作别,陈开济哭笑不得,说道:“没有下次了,小子,蜀道路难,你可别跛了足。”
“我知道~”
公晳檠的声音远远传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陈开济神色顿了顿,突然骂道:“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