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上方有个很小的缝隙,如果不是此刻正不断有水珠往下漏,想来谁也察觉不到,说来也巧,这缝隙正好在公晳檠的嘴角上方。
“这算什么事儿啊……”公晳檠有些无奈,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早便听说蜀中多夜雨,但这大小,却是与师妹说的不太一样啊……”美梦被扰,睡意全无,他干脆由床上起身,不再睡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往窗边瞧,并没有光线透进来。“诶,还是打个座哟,修行可不能落。”过了一阵,公晳檠走到窗边,猛地将窗户往里一拉,吼道:“修行?修个屁!”
人头倒挂,垂下一张惨白的脸!
公晳檠浑身激灵倒退三步,那人更是骇得一个不稳掉下窗去!“可恶,不想修炼就不想修炼,吼你…me…”公晳檠依稀听见那人的咒骂声,听声音是个年纪与他差不多大的女孩,他原地楞了一阵,突然想到,这里,可是三楼。公晳檠快步走向窗边,只见一个黑盘落到了地面,周围有白带飘了几下,接着,那黑盘移动进了一个小巷子,大雨滂沱,雨中水汽将白日巷子完全遮掩,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轻功,可真了得啊!”
公晳檠由衷地叹道,他此时更觉得以前的自己有些井底之蛙的味道,他转身将床被整理好,瞧了一眼还在漏水的缝隙。
滴
水碎在床檐,发出清脆声响。
滴
榫卯相接,门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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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客栈,前头是白日与那热情的嬢嬢分别的地方,想到白天,公晳檠心里便不由得感激起了白天的那位小二哥。“客官,蜀中多夜雨,您有备伞么?”“诶,多谢小哥!”公晳檠接过小二手里的雨伞。他打开雨伞,走出客栈,前头是白日与那热情的嬢嬢分别的地方,白天热闹的街道此时成了雨滴欢呼的乐园。公晳檠回忆了一下,绕到客栈侧方,寻找那条小巷。
“是这条吧……”
公晳檠有些不确定,水雾委实有些大了,他在楼上只能瞧见一个大概的方向,这些小巷子的特点却是看不见,他站在路边朝巷子里头看去,黑漆漆的,和想象中的雨巷一样,没有行人,没有声响,雨水顺着伞檐滑落在他脚尖,这伞开始的时候还没怎么注意,现在怎么感觉……像是女孩儿的一样?不过走吧,再不走鞋子便要湿透了,这水实在浸人得厉害,还隔着鞋子呢,公晳檠便觉得脚指头已经冰凉。
他走到小巷中间,突然站住了,他抬头朝前看了一眼,前头的路应该很长,雨雾中他看不见尽头的模样,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心头响:“来,快过来……”“公晳檠、公晳檠……公晳檠!”那声音愈加真切的响在耳侧,公晳檠紧皱眉头,微微佝偻,捂着心口。
“嘿,中了!”
一个兴奋的声音躲在巷子深处,继续说道:“叫你吓老娘,今晚就给……”说着说着,她惊骇的发现,本来被定在原地的那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了!又一阵风扑面而来。
“不好!”
女孩慌张起身,她本是蹲在巷子上面的一个小木凳儿上,小木凳儿?只见她将小木凳拎在手上,脚尖像是点着水面,几下便跑远,这时,公晳檠的身影才出现在方才她蹲着的地方。
“轻功果然了得!”
公晳檠不由得再次赞叹,他一向对自己各方面都很自信,但今日却发现,他不单手中实力不如同龄人,就连脚下的轻功,也比不得别人了。
“喂!”
公晳檠站在巷子上,看着对面的白衣人,白衣人也看着他,女孩不接话,就只是将他看着,好像是在看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看着看着公晳檠居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女孩的声音带着柔色,明明胸中藏火气,却吐出绵绵春雨,像是山前小草,淅沥沥被压弯了腰,却不折、不断、不屈不挠顶着春风料峭往上升高!女孩说出这句话后,脸上露出明显的悔色,但很快又遮掩过去。
“我笑,自己居然连一个在晚上穿着白衣服的人都没有找到。”公晳檠笑着说完这句话,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对面的女孩并不再理他,如果他这个时候再笑,那不是很尴尬吗……
“我说,怎么你们蜀地厉害的人都是这个脾性,哦,不对……”公晳檠恍然想起什么:“那小子倒不是蜀地人,不过你们这不理人的样子倒是差不多。”
女孩与公晳檠对峙着,雨依旧在落,并非她不想走,她想走极了,她恨不得现在就飞起来,在对面那个可恶的男人脸上留下两个沾满泥水的鞋印,但她无法这样做,她走不了,因为她能感觉到,对面这个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的人的实力,也和她差不多,甚至有很大可能在她之上,他的轻功是一定不如自己,但她无法去赌他究竟有没有其他手段将自己留下,因为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她不能在这时候出一点差错。
“呼~好,我说。”
女孩死死盯着公晳檠的眼睛,只要他微有一丝放松,自己便能逃离。
“说什么?”
公晳檠有些讶异地道:“我没问你什么呀,你要说什么?”
女孩被反问得楞了一下,接着全身戒备,神经在刹那紧绷,可下一刻她却发现这次对面那个男人根本就动也未动,她有些恼火,但更让她恼火的还在后头呢,只听公晳檠又说道:“你瞧瞧,你瞧瞧,是你自己要说的,可现在又不说了,呐呐呐!现在更是做出一副要打我的样子。”女孩说:“我不单……”公晳檠接着道:“不单要打我还要骂我杀我,天呐,蜀地人也未免太好客。”女孩不说话了,她干脆将嘴紧紧闭上,却听见公晳檠在这时候说道:“罢了罢了,你要打要杀去找别个吧,俺就先走了,中不!”公晳檠操着一口故意搞怪的他乡话,瞧了女孩一眼,说完,居然就施施然从巷子上跳了下去,女孩的目光跟着他,一直到他进入客栈的那刹那。
“真走了?”女孩将信将疑,拎着凳子细细思索。
“去他爹,小崽儿唬得到老娘!”女孩将凳子往巷子边一磕,只见着,凳子碎成粉末,大雨中,穿着白衣服的女孩拎着一条孤单赤裸的凳子腿儿,跑入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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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公晳檠果真回到了房中,他关上门,又去瞧了一眼那道床上方的缝。“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呢?”他颇为无奈地道,枕头已被湿透,一想到白天小二哥一口一个:
“这可是地字二号房,客官。”
“虽然大小之类比不上天字房,但是在这间房睡觉可是地字房中最为舒服的,住过的都说好呢,客官。”
公晳檠:“小哥,为什么前头比天字房,后头又是地字房中最舒服呢?”
“这不重要,客官。”
公晳檠突然觉得,小二哥,好像也变得滑溜了起来。“这样还说自己不是江湖人,这可是再地道不过了。”公晳檠说着,拿过枕头另一侧的被子。“还好还好,要是被子也淋湿了,我今日可真要打一晚上座了……”虽然是夏天,但是公晳檠盖被子的习惯却没有因此放下,应该是在他小时候,好像是被师妹拿凉水浇了个通身透,还是被师父拎着……嗯,他露出不堪回首的脸色,显然是已经忘记了,更何况今夜大雨,他便更是盖着心安理得。
“她是想要做什么呢……”
公晳檠将桌子搬到窗户一侧,裹着被子将腿翘上桌,身体倚在木椅上,将脑袋放松,贴着墙。不多时,屋子里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公晳檠睡着了。
“喵~”
屋子里有只小猫?她叫声很小,渐渐大了些:
“喵、喵!”
她最后试探道:
“喵?”
黑夜里的墙壁突然剥落一层白衣,她站在公晳檠面前,将他瞧了几眼,今夜的月色并不美,少光线,她并手作刀就欲斩下他的头颅!
她的手停下了,将要沾上他的咽喉,风劲将他的头发吹动,更乱了些。
“今日不杀你。”女孩不知道考虑了些什么,也许,是不想节外生枝?反正,她只是停手了,她想停手,便不再需要找别的理由了。女孩悄悄地走到桌子另一头,她的手已经摸在窗子拉手上,只要她微微一动,但便可以将窗户打开,再回到被他发现的那个地方,可这时,她不动了,额头上泌出汗珠。
“狗娃儿真狠,阴险得很!”
借着残喘的月光,一条细细的丝线在窗子与公晳檠的手指间若隐若现,同时瞧见的,还有藏在她嘴角的一颗好看的痣。刚才她若是动了,打开的便不止窗户了,还有那个阴险狗娃儿的眼帘。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又将身体藏在了墙壁里,那样一身白衣,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黑夜里隐匿到这个境地的。
“看来她不止是轻功了得,这一手躲躲藏藏的功夫也是不弱啊。”
过了许久,公晳檠睁开了眼睛,目光炯炯,他低声自语道:“我知道她会回来,但我不知道她居然有这个胆量跑到我屋里来……”他摇了摇脑袋,又苦笑道:“我更不知道她是如何、何时来的,公晳檠呀公晳檠,师妹的数落倒也是没错……”他的声音渐渐低了,却陡然换上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下次回去,一定要把师伯的功夫全学了!嗯~师娘的轻功好像不错……不过好像还比不过这个姑娘?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没问啊……”他就这样自言自语啰啰嗦嗦的解下了手指头的绳索,然后轻轻将窗户打开,扒了出去。
大雨,依旧未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