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
有光从窗户外倒进来,摔在屋子地面上,碎成一片麻点,像是波光流转一样,但没那么漂亮。公晳檠靠着墙蹲在地上,瞧着这倒影,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此情此景,他还能想些什么呢?无外乎世事难料,生死无常,再不过,也是时运不济云云。
“好饿啊……”公晳檠将手放在肚子上揉着。
“你说,若是我拿到这西阳会的,是西阳会么?”他想了一阵,又说道:“蚁兄,你说若是我拿到了这西阳会的榜首,师妹会是怎样的表情啊。”
“你说她会不会将从师伯那里偷来的酒分我一点呢?但是蚁兄,我好饿啊,一提到酒,便更饿了……”
“什么!你说叫我吃了你?这怎么好呢,佛门倒有人曾经割肉喂鹰,但要我公晳檠与那鹰一样,可不行。”
“蚁兄大义,公晳檠没齿难忘,小弟今日便助你成佛了!”哗啦啦!门边钥匙响。
“喂!你,自己过来拿。”一穿着囚服,不,他穿着看守囚犯的衣服,拉着一个大木箱,在公晳檠的牢房门口停了一阵,接着便见着一盒饭落在地上。
“啊~”
公晳檠合上张着的嘴巴瞧向狱卒走远的地方。
“谢谢小哥谢谢小哥!”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取落在草地上的饭菜。
“蚁兄,你我同食。”公晳檠将不多的饭菜分作两份,又从第二份中再分了两份,然后想了想,又分了两份,如此再三。“蚁兄,感动否?”一只蚂蚁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如山高的粮食渐渐变成小颗粒,然后又一个筷子头戳了下来,将仅有的小颗粒再分了两份。
就在蚁兄可怜兮兮地祈祷可别再戳一次的时候,从黑暗中传出一道声音:
“小子,给爷爷来一口!”
公晳檠夹起一截苦菜,对蚁兄晃了晃,动作不慌不忙,嘴里包着饭含糊说道:“没有了,没有了兄台。”那个声音静了一会儿,再次说道:“你……没有被吓到?”声音疑惑,却听公晳檠说:“连我都成囚犯了,还有什么吓人不吓人的?”
“给我来一口。”
“没有。”
有锁链扯动的声音响起,只听那人说:“真没有?”
公晳檠本来蹲着,此时干脆坐在了地上,将碗筷放到一旁,里头干干净净能见着月光,他说道:
“真没有,如果有,也只剩下蚁兄这一口了。”蚁兄听见,慌忙拖着半截小颗粒逃了。公晳檠摊摊手,说:“哦嚯。”
久久的安静将这片囚牢占领。
“唉,可惜老子一世英雄。”公晳檠面朝东:“是啊是啊。”
“你是个屁,老子在你左边!”
狱中建造两侧并未完全封堵,留有两道不大不小的口,刚好够半个人高,口子里被黑色的东西,竖着分成了几条,公晳檠靠在黑色的东西上面,向一旁的人问道:“兄台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公晳檠的学问虽然不多,但绝对不少,可这样东西他却是未见过的,连听也没听过。那人撩了一把将脸完全遮掩的长发,回道:“匚牢特用的铁,是什么材料我也不知道。”
“匚牢?这是个什么名字?”那人道:“匚,四面少一墙,当年造墙的那批老东西以为自己造出来的牢房万无一失,就算有路你也逃不出去,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哦,听上去倒是挺高级的哈。”公晳檠若有所思。
那人又撩起头发,不过这一次却是为了将眼睛露出来,他瞧着公晳檠,太暗了,就算露出眼他也没有瞧清公晳檠的脸,只是依稀看出一个舒服的轮廓。他说:“你不知道匚牢?你不是蜀地人?”公晳檠点点头,却又想到他根本看不见自己,便又答道:“不是。”
“哈哈哈,真是少见啊,我在这里关了十六年,你是第二个进来的,也是第一个外乡人!”那人激动,公晳檠诧异,心里道:这人莫不是被关傻了,一共见两人,一个蜀地人,一个不是,有什么好少见的?自己是外乡人又有什么值得激动的?接着又听见那人问道:“你犯的什么事?”公晳檠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我是被冤枉的。”
“你觉得我信吗?”
那人反问道:“冤枉的人能进匚牢,倒也是天下一桩奇闻了。”
“这匚牢,很难进?”公晳檠不求甚解,又想起来他刚才说的六年才进来三个,便又恍然,这时听见那个人说:“呵!匚牢在蜀国一共建有三座,你现在关着的这座是地座,不是犯了大事,根本不会将你关在这里。”
公晳檠听完说道:“那么天座和玄座关的人也是这样多么?”那人楞了一下,出声道:“什么天座玄座?”
公晳檠嗯了一声:“不是天地玄么?”
“哈哈,小子自作聪明,是小地座、地座和大地座,都是那几个老家伙建的,当时命名的时候,五个老东西争起来了,当时的皇帝没办法就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公晳檠有点奇特地看着他,那人感受到公晳檠的目光,渐渐也不说话了。
“说吧,你犯了什么事?”公晳檠摇了摇头:“我真没犯事……”
“好好好,说说你被冤枉的理由吧。”
公晳檠:“文华使死了。”
“文华使?这是个什么东西……文华?是,你杀了文节使!”
公晳檠无奈地说:“我冤枉啊……”
那人想了想,向公晳檠问道:“初阳会是不是快到了?”
“刚好后十三日左右。”
“哈哈哈哈!”那人疯狂笑着,又呵呵了两声说道:“难怪啊难怪,会将你关到这里来,若是寻常时候倒也无妨,最多就是秋后问斩罢了,但是现在么,嘿,你可有得受了,若你这都是冤枉,我可比你还要冤枉。”
听了他的话后,公晳檠满腹疑惑,不过正巧,一个刚入蜀地,一个被蜀地关了十六年,一个想问,一个想说。
“你有何冤枉的?”
那人瞧着公晳檠的方向笑道:“我嘛,不过是杀了一个皇帝,取了宰相的首级,顺便从皇宫里取了点东西,仅此而已。”
“禄厄年!”
入蜀之后,这是公晳檠第一次真正感到震撼,此时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第一次任情绪将身体完全占据。
“你是大漠禄厄年!”
禄厄年哦了一声,道:“现在的江湖小辈还听过我的名声?”
“二十年前,蜀国皇宫被一场大火烧去大半,若不是西阳庐和人间寺的尚同大师赶到,皇宫便不复存在了,可就算这样,先帝依旧被人取了首级,一同被杀死的还有前朝宰相,并且……蜀帝玉玺,被抢!蜀国皇宫门墙外被人刻上:父禄玉山之墓,子禄厄年祭,以先帝血书就……”公晳檠如同背书一般吐出连珠,久久不能平复,活着,这人还活着!
“你冤枉个屁啊……”
公晳檠不由得喃喃出声。
“好了好了,别扯谁冤枉不冤枉了,比起老子做的事,你做这个倒是大快人心。”
禄厄年有些感叹地说道,公晳檠见他说得真切,不由得问道:
“我只不过是杀了一个文节使而已,如何比得过前辈?”
禄厄年:“哦?现在不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了?”
公晳檠勉强地笑了笑,自己还敢一直反驳么,这人虽然被关着,但看他说话依旧中气十足的样子,谁知道他可以用什么方法杀死自己?虽然自己一向自认同辈无敌,但先是遇到一个青衫客,后又有一个轻功白衣女,此刻面前的更是十六年前的江湖一等好手,威名赫赫的禄厄年。
他无奈道:“我真是被冤枉的,但我真的不能再说了。”
禄厄年来了兴趣:“哦,为什么?”
公晳檠理所当然地说道:“怕你杀了我啊,还能有什么。”
禄厄年呆了一下,大笑不止。
“小子有意思,若是江湖上都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老子倒还真想出去看看了!”他又说道:“我现在信了,你是真的被关进来的。”
见公晳檠不答话,他便再说道:“小子,知道你住的那间房为什么那样干净么?”公晳檠看了看屁股底下坐着的干草,确实挺干净的,但客房不都是这样么?
“哼,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这间牢里关了多少人么?因为老子就是第一个被关进地座的人!之后每年都会有人被关进来,每一个,都住在我身边。”
“可是前辈不是说只有……蜀帝玉玺!”
禄厄年哦了一下,道:“小子还不算笨,知道他们是在打帝玺的主意。”“一个玉玺而已,再造一个不就好了么?”公晳檠一直有这样一个疑惑,传言中蜀国自从先帝失去玉玺之后就再没有打造新的帝玺,所以直到今天,当今蜀王依旧被称为无冠王。“哼!”禄厄年不屑道:“你懂个屁!老子当初本来只是打算取走玉玺羞辱他们一番,但是后来我却发现这蜀国玉玺上大有文章,也无怪后来他们追了我三年时间……”
“不是四年么?”公晳檠一边疑惑,另一边却又感叹着:就算没有玉玺这件事他们也会追你啊……一个皇帝,一个宰相,还给皇宫点了一把大火,能放过你么……禄厄年耐心的解释道:“老子先在大地座被关了一年,等到他们将地座的构造改过之后再将我关到此地的。”
公晳檠点点头,又嗯了一声,禄厄年接着讲道:“但是直到现在,我依旧没有解开蜀国玉玺上的秘密,但他们,也依旧找不到,嘿嘿,就算将老子捉住又能怎样,没有玉玺,他蜀国王族便镇不住蜀地!”
“讲到哪里了?”
公晳檠正听着入迷,却突然听?厄年问道,他一想,道:“为什么前辈说我杀了文节使比你……”
“好了好了,我给你讲,嗯,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公晳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