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助我?”
雨中,车前,两人对视,一者世人叫大魔,一者世人称圣佛。
“我来渡你。”
雨不休。
.
“阿弥陀佛。”
禄厄年站得笔直,双手合十。老和尚坐在他对面,双手亦不曾放下,尚同的手动了,响起让人心寒的刺啦声,像肉磨着骨头,像精神打熬躯体。他将手缓缓往下移,只动了些许距离,胸前泛黄的佛珠自动飞升,在他额前转动两圈落在了并拢的食指尖。
“施主,今日,秦天和为你袪魔。”
“圣僧,今日,禄厄年助你成佛。”
禄厄年径直撞向尚同的牢房,黑色铁棍刹那破碎!
喀嚓!
晴空万里,却又大雨磅沱,闪电惊喝。
“这天杀的!是哪个做了亏心事嘛?老子衣服都遭打湿刮了!”街道上人心惶惶,众人奔走慌忙,很快,他们在街道两旁站满了,只有街道中央。
“嘘……”
吵闹的人刹那静了,只因街道中央,孤零零驻着一柱人影。
“喂!”
有好心人叫喝:“快过来,这雨大了!”
那人抬头望,眼里布满迷茫。“雨大了……”他喃喃。
“那不是店小二么?”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接着嘘声渐起,人群很快散去,那位好心人迟疑着,唉了一声牵着孩子走了。
他伸手去接漫天的雨粒。
.
匚牢之坚,可抵山倒,可固海啸,但此时它却颤抖着,有石子翻腾,金光闪耀。
“天地之大,我公晳檠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公晳檠站在匚牢外不远的地方,瞧了一眼三位看守者的尸体,心里默念:世事无常。他们本来是不用死的,禄厄年的打算,公晳檠能猜出个大概,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尚同大师……公晳檠皱起眉头,秦天和、秦天和、秦天和……他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突然!
“我明白了。”
公晳檠向那道盘坐着的身影望去,那已不是一个人了,那是一道磐石,一尊圣佛。
“哈哈!圣僧,你自缚手脚,如何渡我!”
禄厄年的声音变得暴虐,变得喋血!他的眸子里布满血丝,眼如铜铃,声若洪钟。
“佛不渡人,人自渡。”尚同的声音很轻,如柳叶拂过山冈,见着了人烟,烟升起,却是禄厄年用掌作刀斩出了锋芒。
“这叫平燕?”
他将由公晳檠香囊中得到的铁片夹在指间,原来那道白芒是平燕的刀光。
“这叫平燕。”
尚同的声音还是那样苍老,让人听了不觉为他提起心脏。
“哼!”
禄厄年逼近尚同,一手作钩抓向他的心口,另一只手夹着平燕刺向他的咽喉。
咚~
金光流转在尚同四周,禄厄年的手被金色光罩拦下了,另一只手明明已经刺入了尚同的皮肤,可他不明白,为什么再也无法寸进一步。
“她叫平燕,四方平定燕归乡的平燕。”
平燕突然发烫,通身变得绯红,如同一块铬铁,禄厄年吃痛,任平燕刺在尚同身体里面,急忙抽身退到一边。
“她叫平燕,小僧的平燕。”尚同的手终于动了,他轻轻地,甚至是抚摸着将平燕从他的咽喉上拨到手里边。
“施主,”
尚同体内生雷霆,大鸣!有九色九转生于后方,层层相叠,最终化为一道巨大的金光圆盘挂在尚同脑后。
“请!”
轰!
地座如山倒,石子激溅,公晳檠大喝一声,袖摆轮转,将那些飞来的石子统统击到一边,可还是有一些挨着他的身体,擦出一道道长长的痕迹,痛,但他的心思不在这里,他瞧着对面的两人,现在他离两人的距离已经有些远了,但他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他们的身影,这并不是因为公晳檠的目力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战斗中的两人实在是过于耀眼。一个是古稀圣佛,一个是大漠恶魔,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放到现在的江湖上,那也是能够掀起滔天巨浪的大人物。
“平燕,原来是圣僧的么。”公晳檠自语出声,他来不及细细思索为什么,因为两人的交手已经让他目不暇接了。真气往来,圣僧一直盘坐着,好像已经与大地生为一体,而禄厄年却是越来越暴虐,与之前在牢中的样子鲜明分别。
“圣僧,你看我这刀如何!”
禄厄年手中无刀,但却有实在的刀意在他手里,风声压近,圣僧胸前的佛珠自主升空,刀近了,佛珠挣脱束缚迎了上去。喀嚓!有裂纹。“哈哈!”禄厄年放声大笑:“圣僧,看来以后你就不再是一颗佛了!”尚同不为所动,让人以为佛珠破了,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哼!”
禄厄年再次挥刀,将本就布满裂纹的佛珠彻底斩碎了。就在这一瞬间,尚同望向禄厄年,禄厄年大叫道:“我还以为你……”禄厄年顿住了,他在尚同眼里没有看见瞳孔,在无尽的白中,他看见了两个自己,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接着,他的表情由极度的惊谔变成了恐惧,恐惧很快消失,狰狞取而代之!
“杀了你!”
一道声音,却像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禄厄年的头发无风自动,他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尚同的脸。
“杀了你。”
突兀转过头去。
“杀了你!”
公晳檠想走,但他骇然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被那一眼瞪得无力。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禄厄年的声音不断在他脑里回荡,杀了你杀了你!好像是两个声音的重合。快走、快走、快走!刀身越来越近,给我走啊,公晳檠!!!
“阿弥陀佛!”
声如清泉,公晳檠突然恢复了行动能力,就在禄厄年斩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迈动脚步躲开了。
他大口喘息着,看着禄厄年一步步向圣僧走远。
“我一直以为那些厉害的和尚打架都和……呵、呵~”
公晳檠不断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心境。
“和道士一样,嘴里吐字不停,但今日才算知道,原来圣僧口中”,“只有一句真佛。”
“阿弥陀佛,施主,我已看见了你心中之魔。”
尚同的眼睛又恢复了常色,破碎的佛珠不知何时聚拢在他手中,他轻轻道:“我佛弥勒。”手中金光大作,碎掉的佛珠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但这次,它却不再昏黄,它变得洁白,变得剔透如骨头。“看见了又如何?”禄厄年沉声问道:“圣僧,看见了又能如何?”
“如何?”
尚同突然仰天大笑:“如之奈何!”一股与和尚完全相驳的气质出现在他身上,好像此时他不是个和尚,而是个将军。“平燕!”铁片飞到他额前,佛珠抵进他心头,他大吼一声:“可愿随我杀敌?”
嗡~
平燕如人,四肢颤动。
“好!”
尚同一声大喝,双手合十,平燕垂下,刚好落入指间。
铖、铖铖!
尚同身后金光中不断生出与平燕一般大小的细剑,接连,汇成一道道锋利的线,利线又合在一起,成了一把又一把更巨大的剑,这些剑只有剑尖和剑身,他们绕着金光围成了圈。天地间突然多出一条金线来,那头是天,这头是平燕,有阴云充塞其间。
“阴云霾,剑神来……”
禄厄年呆呆看着这天地奇观,突然大吼道:“原来你是亡国剑神!”
“阿弥陀佛,施主,你看老僧手中这剑,又如何?”
风云搅动,天上似乎有一只手通过这条金线握住了平燕,握住了尚同身后所有的巨剑。金光浮跃,巨剑腾空,展翅如大鹏!布满整个天空。
公晳檠抬头,他觉得太阳不见了,又觉得自己见着了千百万个太阳,他只得掩住脸面,透过指间的缝隙去看,只见尚同盘坐着,浮空而起,他身后的金色佛盘不见了,因为整个天空,都成了金色。
“阿弥陀佛,施主,看剑。”千万剑如雨,齐齐没入禄厄年的身体,他无法再站立,但就在他将要倒下的时候,一把巨剑直射腹胸,带着他往后砸、砸、砸!将他整个人砸进了大山中,接着,又四道巨剑分别钉入了他的双手双脚。
禄厄年奄奄一息:“剑神……也能成佛么?”他的目光迷离,生机渐渐由他的身体里褪去。
“阿弥陀佛。”
尚同双手合十。
“老僧敬弥勒,修来世佛。”
禄厄年笑着,再无气息。漫天金光散去,如一场阳光雨,尚同亦由空中降落。公晳檠连忙跑近。
“大师!”
尚同依旧盘坐着,等着公晳檠。
公晳檠到了他面前,脚步放缓,大师在等我?
“大师?”
此时的尚同如风中孤灯,再无油继了。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苍老,像是普通村子里的百岁老人。
“公晳檠。”
公晳檠干净的回答,他不愿这位苍老的圣僧再多费一点力气。
“她,还好么?”
问出这句话后,尚同的脸色明显的红润起来,可公晳檠的心却沉入了谷底:回光返照。
“我问你,她,还好吗?”公晳檠点头。
尚同深呼吸了一口:“那就好,那就好啊……”
.
东方
院子里有位老妇人正浇花,她由南边挨着浇到了北边,再折回去,走到最南边,这里的花只有一种,地上铺满了枯枝残叶,花有九枝,看地上的旧叶子可以猜出,这九枝开出的花都会是不一样的,她口中哼唱着曲子,一边浇一边用脚轻轻地去踢种花的坛子。
这时,由她身后的屋子里蹑手蹑脚的猫出一个少女,少女手中作宝贝似地捧着一个罐子。
“窕窕?”
老妇人出声,一边浇花一边说话:“你又偷了什么呀?”
窕窕将罐子放下,说道:“嘿嘿,师伯,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老妇人哼了一声:“那你告诉师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不好呀。”
窕窕的眼珠转了转,道:“罐子,我看师伯这罐子太久没有晒过太阳了,拿它们出来晒晒太阳,等晒干了就放回去。”
“那你告诉师伯这酒味是哪里来的?”
窕窕道一声不好,又放下心来,师伯在浇花,对,哼,我可是算好了时间来的!师伯在浇这古怪花的时候重来就不会做别的事情,嘿嘿。想到这里,她弯腰慢悠悠地将酒罐捧在手里,正打算走时,只听砰的一声。“不会吧……”窕窕直冒冷汗,师伯,生气了?
“嘿嘿……师伯啊,师……”她转过身去,却发现是水壶摔在地上,碎了。她将酒罐放下,走近了。
“师伯?”
她轻拍身前老妇人的肩膀,老妇人没有反应。
“师伯,你怎么……”
老妇人回头看着她,泪流满面。
“你师哥,见到他了,但是”,“但是师伯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老妇人倒在少女怀里,南方有流星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