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施主,此地已血流成河,你,还不愿放下屠刀么?”
火光涌动,一人持刀,一人诵佛号。
持刀者七尺身高,满面髯须,体材健硕,双眼如山重,看样子应是个沉稳之人,但此时他手中,却满是通红,那是血的颜色,蜀帝王血的颜色。他瞧着来人,是个和尚,戴着大佛珠,不是一串,只是一个,他只戴着一颗佛珠。
“一颗佛,尚同。”
“阿弥陀佛,禄施主知我佛号,亦知我混号,便是有缘人。”
和尚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有些发白的袈裟,他站得笔直,将手竖在胸口,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那唯一的一颗佛珠,因为过于大了,便用大拇指肚撑在佛珠后边,尚同和尚接着说道:“不如施主与我坐下,一同悟一悟佛法。”
䘵厄年笑出声,哼道:“我虽在大漠,但也听说过南方一颗佛的名号,就连我大漠中也有不少人称你为圣僧,没想到传言中的圣僧却是如此天真之人。”
“小僧只是变成老僧罢了,还不曾变成圣僧。”
䘵厄年活动了一下肢体,瞧着尚同。
“你来拦我?”
“我来助你。”
“哈哈,我如此行径,不入魔?”
“魔者在心,施主心正,便不入魔。”
“哈哈哈哈哈哈!”
䘵厄年仰天大笑,泪流不止,亦血流不止。
“哈哈,他说我不入魔!哈哈,他,他,圣僧啊!圣僧说我……不入魔。”笑到后来,他不笑了,一边重复一边摇头,不入魔,不入魔……
尚同身边有三人,一为天客蔚乾,身青衣持白剑,剑眉朗目,目光灼灼,二为地客乐陵,身褐衣无兵器,狭眼扁唇,眉发皆长,三为人客王稷义,身白衣握玉尺,丈六身高生有气质不凡。地客与人客互相交换了眼色,地客靠向尚同说道:“前辈,如此血案,他早已入魔了,还是早些解决吧。”尚同不为所动,对面的䘵厄年却开口,叫道:“是啊,早些解决吧……”
风扑面。
人客王稷义轻喝一声,迎上前去,玉尺与大刀相撞居然安然无恙,只听他道:“䘵厄年,你已犯下涛天血案,还要执迷不悟么!”䘵厄年不答,只管闷声挥刀,由他伤口淌下的血越来越多,他的刀却挥舞得越来越快,渐渐的,却是王稷义率先落入下风,眼见便无法支撑的时刻,地客道了一声:“师哥,我去助他!”乐陵生得矮小,速度却快如雷霆,他虽无兵器,但那两只铁拳却也不比寻常兵器差了,只见他近了䘵厄年的身,拳拳到肉,不过他每打中䘵厄年两拳,䘵厄年便要剐上他一刀。
“蔚施主不去么?”
蔚乾的年纪要比他两位师弟大上许多,早已过了不惑。
“早便听说大漠出了个英雄人物,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我师兄弟三人就算联手只怕也不是他对手,只可惜他杀心过重,大师,你该出手了。”
“阿弥陀佛。”
佛号落,剑光起!一点寒芒划破天际,云翻涌,有雨淅沥。
沾在城墙上的雨里混进了血迹,往下滴。铖!一把剑折断墙间,蔚乾半跪在地上,一手握剑,一手捂着心口,噗,他再无法忍住,一口鲜血吐出由城墙上栽了下去,城下士卒涌动。有将军上了城楼,城楼上,倒着两具躯体,一具缺少双手,一具丢了呼吸。
将军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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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打砸泥巴,水花激溅,有马车缓缓驶过,车两侧是重重叠叠的士兵着着铠甲,可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听得见雨声、车声、与一人大笑声。
哈哈哈哈!
他笑得肆无忌惮,有雨水呛进口鼻他却浑不在意,笑着笑着他咳嗽起来,大声喘息,呵呵……呵呵。车辆又走了很久,停下了。
“到了?”
䘵厄年有些疑惑地出声,他知道自己要被押去哪里,那里,是他父亲的心血,也是他一切仇恨的根源。可他抬头见着的不是匚牢,而是一个人,一个和尚。
“阿弥陀佛,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我们有缘。”
大火之年,有雨滂沱,䘵厄年由大地座转押地座,车行至河溢口,车停,见雨中有佛珠,却只得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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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施主是如何猜得老僧身份的?”
尚同的声音如同一支风中残烛,苍老、无力,却又顽强的在黑暗中驻立。公晳檠站起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持佛礼,久拜。
“近年的江湖,并没有大师的消息。”
“然后呢?”
第二句话却是䘵厄年说的,他越发有些好奇了,问道:“就凭这个?”
“当然不是,”“你曾说过,近年来住进匚牢的人只有三个,而除了我以外另外两人的实力一定与你差不多,因为实力太低,一定会被你杀了。”
“那你是如何猜到老和尚身份的?”
“前辈不是知道吗?”公晳檠反问道。
䘵厄年疑惑,渐渐变了脸色,轻声道:“猜的?”
“前辈不单武功独步天下,就连智慧也是天下一等啊!这、这真是智勇双全!小子仰慕前辈已经到了无以附加的地步了!”
“呸!”
老和尚说:“阿弥陀佛,施主,老僧嘴里沾上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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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光的影子窜进树梢,柳叶垂到水面上,水波荡漾,有手柔荑,她伸出手去,搅碎了水里的倒影,有红花消散,她将清水掬在脸上,夹杂着捡起的阳光,也碎了。
“呼~”
“好舒服……
“菁书师妹,别玩了。”
她回过头去,有些委屈:“师姐,我不叫菁书~”
“好好,书菁师妹,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可就要天黑啦!”
她无奈地说道:“师姐!我也不叫书菁。”
“而且明明就是大太阳,天黑还早呢……”
她嘀咕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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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唯一的一个窗口洒进牢房,公晳檠醒了,一眼便看见了尚同的脸,他的脸和他的声音一样苍老,透着让人心惊的惨白,那些本该锁在䘵厄年身上的锁链此时一圈圈胡乱盘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脚锁住了,却放任双手,可他的手上满是灰尘。尚同老了,一眼就能让人瞧出他的年纪,七十七,大概如此,那颗佛珠永远都最为瞩目,别人瞧他的时候,往往第一眼瞧他的脸,而第二眼便瞧那佛珠,佛珠有些发黄,让人难免觉得奇怪,如此神物,也会坏的么?“施主是不是觉得奇怪?”老和尚分明没有看向公晳檠,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公晳檠点点头,双手合十。“佛者,心也,施主不必拘泥,你不是佛门中人,你是文道武人。”老和尚双手合十,他一直是这个样子。
公晳檠心惊,问道:“大师如何知晓?”
“那个香囊你不该给他的。”
“大师认识?”
“香囊我不识,但我识平燕。”
公晳檠双手合十,再拜。
“大师教我。”
尚同突然转头,灰尘轻飘飘的,但他的字却石破天惊:“你和那小妞什么关系?”
公晳檠愣住,思索良久,迟疑道:“大师口中的小妞……”
“罢了罢了,你的模样不像他,够了……”
公晳檠停住,默默听尚同自言自语。
“既然平燕在你身上,而你又如此维护她,便与我有缘……”
“罢了罢了。缘起也,缘至也,小僧作老僧,老僧……”
“去也。”
锁链声动,䘵厄年兀那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