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晳檠又回到了那间客栈外头的树上,好像记忆里,每次他与师父闹脾气之后都会跑出去,师父并不会寻他,小师妹会,但会被师父拦下。在庄子周围有一片很广的树林,公晳檠已经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了,但有几个场景他却记得特别清,其中一件,就是夜里的树林。
树木是在西蜀依旧常见的阔叶子,长得并不算笔直,只是也不太偏斜,树枝大都坚固,可以承受小孩的重量。公晳檠就蹲在树枝上,年纪小,身子也不高,顶上的叶子会被风吹到脸上,他记得很清楚,那叶子枯黄,只是上边的纹路里面藏得很深、在很深的地方藏有一点绿光,男孩抬头,因为天边有月亮。
啾
周围很安静,但在那些晚上,男孩从来不睡觉,他想睡,因为睡一觉起来师父便会和往常一样,而他也会和往常一样,学习或者玩闹。但他睡不着,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盘踞在脑海里,使他无法入眠,连修行打座也不行。这个时候,男孩就会看着天上的月亮,他的心便因此趋于平静,有的时候,他甚至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回想当天的所有事情。
“今天没有月亮啊~”
公晳檠踩着树枝,瞧着天上。
“还是看热闹去!”
他蹲在树枝上想了想:他们会把人带到什么地方去呢?下意识地朝客栈楼房望,外头是通宵达旦的子阳夜烛光,里头却漆黑如往常,又有人影绰绰之样。“哎呀哎呀,今晚没地方睡,又没月亮瞧,真是天也要让我去看热闹……”公晳檠一边叹气一边跳下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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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灰黑,仅在桌子底下燃着一支火烛。
“丝……”
有人紧咬牙,倒吸一口冷气。
“二爷……”
“闭嘴,老子都没叫你叫什么。”
伍字静蹲在桌角一旁,背靠着桌子脚,烛光下能见到有鲜血正由他手臂上流淌。倘若仅仅是这样的伤势倒也不至于让一旁的人做出如此惊讶地反应,毕竟人在江湖,而刀剑无情,哪能不挨刀,不流血呢。让那人惊讶的不是伍字静的伤,而是他流出的血,他的血,居然泛着紫意。
“哼,萧长河的紫意南山倒是名不虚传,以手作刃都能伤我七分,如果让他修出真气,至少这蜀地倒真没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
伍字静恨恨然,又瞧着一旁的人,冷笑道:“还戴着呢?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去萧庄的。”
“小心为上,二爷。”
一旁的人扯去蒙面黑布,露出脸庞,不是旁人,正是那沉默少言的剑南赵嘉。赵嘉从伍字静身旁蹲下,试探性地问道:“二爷,那萧长河是什么人物,为何我之前从未听过?”
伍字静瞧了他一眼,嘲笑道:“江湖之大,又哪是你小子能全知道的。”赵嘉不接话,伍字静也沉默着,两个江湖人,都老。烛火堆起蜡,起了花。
“哼,既然你猜到我要去萧庄,那你知道我去萧庄是做什么的吗?”
赵嘉一脸苦笑,说道:“二爷,我只是误打误撞,哪能知道您去干嘛的。”
花枯萎,扑来黑。
“回去吧,给大漠小子知道了可不得了。”
赵嘉也笑了,想起那莽子大喇叭。
赵嘉与嵇子翟的房间在伍字静与李成雪的中间,过道中未置火烛,夜已四更,寅时近。赵嘉退出伍字静的房屋,关上门,他朝两下看了看,无人。屋外有些微脚步声,嵇子翟卧下,赵嘉轻推开房门,响着熟悉的鼾声。
李成雪穿着一件薄衫站在窗边,树上人动了,她蹲下身子,见到那人跃进了客栈。
“轻功也不错。”她轻声说,笑意替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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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
萧淑被缚住双手扔在床上,床前有黑衣人来回踱着步子。
“这,这这……”他说两句便看她一眼、踱个来回,如此再三,突然伏下身子,逼近了萧淑的脸!萧淑双眼瞪圆,她虽然一向豪爽,但如此近距离的与一个陌生人接触又怎能不惊,更何况还是个男人,她又如何不怕?可那人的目光却停在她头上随意插着的红簪上。
“怎么会错呢?怎么会错呢……”
萧淑天性聪颖,见他先是盯着红簪现在又自言自语,一下便猜到了:他们想捉菁儿?心头想,念头便转得飞快:菁儿常年在宫中,几乎不可能有江湖上的仇人,那么便是簪花宫的仇人,也不太可能……毕竟如果是簪花宫的仇人,怎么可能不去捉大师姐鞠巧曼,反而去捉一个不知名的人,那么……她变了眼色,会是南方的人么?想到这儿,她的心也冷却下来:应该先想想怎么脱身才是。
她向黑衣人瞧去,此时黑衣人已经换上一身布衣,将黑衣服扔到了床底。
“还是大哥聪明啊。”话罢,他便坐在床前打座,不再言语。
萧淑动了动手指,那人却陡然睁眼,屋内气息浩荡。
“好强!”
萧淑不敢再动,心里暗自盘算,发现此人内力之深厚,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强!只是不知道萧爷爷与他相比又如何?她暗自作了比较,又否定了自己,内力再强,如何比得过修出真气的萧爷爷。想到这儿,她便放下心来,一则这人不似要杀她,二则他看自己时眼中居然也没有银欲之色,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了:这人莫不是个瞎子?
她等了一会,见那人似是已经休息的模样,便又开始摸索,双手来回翻动想要解开绳索,她一点点尝试,又不时去偷瞄那打坐之人。看一眼,还在,手上解开一分;再看一眼,还在,手上再解开一分;如此来来回回,喜悦之色就要由眼角打上眉梢,快解开了!她朝打坐人看去。
人,却不见了。
一只粗糙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窒息席卷,她连呛出声都做不到,脸色刹那惨白,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连好像也没有。
可这时那只手却离开了,恍惚中,眼神再也看不清其它地方,只清楚地看见,那人手上满是伤口与老茧,再也忘不掉了。
“咳咳!”
她双手还绑着,只得弓起身咳嗽,却又后继无力倒回床上,艰难地缓和呼吸。
已经换上布衣服的黑衣人眼色凶猛。
“你再动一次,我就杀了你,反正大哥说了,生的死的,都可以用。”
萧淑还在咳嗽,可她不敢再动了。
外头的动静渐小,那些从萧庄一路追出的人都追着另外两个离开得差不多了,当然,也有例外者。
公晳檠正要朝那间古怪的屋子走去时,见着一位身材单薄的人也朝那屋子走去,那人戴着面纱,公晳檠想,她多半是簪花宫的女子了,可她却未戴斗笠,便又对他的性别产生了怀疑。那人走近那间屋子,并未直接过去。
“阵法?”
相隔太远,公晳檠听不见她嘀咕了什么,只是见到她蹲了下来,接着,取下了那只一直吊在左耳上的不起眼的耳坠。
“大哥说过,遇见阵法不要怕……”
她双手合十将耳坠抵在掌心,屋子里布衣人睁眼。
少倾,她将耳坠朝屋子扔了过去,力道十足,穿透了窗户。
轰!
满关烛火接惊竹,有白光耀眼。
“我靠!”
公晳檠张大嘴巴,不由自主。
“猛……”
这下,他知道了那是个女孩,因为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如百灵。
“炸它!”
百灵变苍鹰,烛火与白光底下,神色飞舞的少女戴着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