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里六月刚入，小雨未歇，初阳山前最近的小镇子（其实完整说来和一座关差不多大了……）又驶入两辆马车。按常理而言，这马车入镇在这几日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可这两辆马车一入镇子，便吸引了附近所有人的目光。

　　“哎呦，这是遭了什么罪喔？”

　　“还用问么，肯定是被那几个山匪劫了啊，啧，还好老子选了个好车队。”

　　别的马车车上都是兴致勃勃，只有这两辆马车身上却萦绕着一股子哀色，后一辆车连车厢都丢了只剩下半个木板，还是个破烂不堪的货。木板上并无一人站立，倒是辕座上坐着两个。马车停下，打前头马车厢里钻出三人，三人皆戴斗笠，朝身后走去。

　　“师姐”，“到了。”

　　鞠巧曼由辕座抬头，另一侧的马车夫跳下了车，去解马儿身上的绳索，他想要这些人赔他的车，但心头又不敢，又有几分同情，便默不作声了。

　　“到了？”

　　鞠巧曼双眼无神，好像人已经到了初阳山，心神却依旧留在蛇子腰。

　　马车就要驶出蛇子腰了，她清楚的看见那承道山庄的人转头去瞧月亮，破绽大开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一声不发便向公晳檠攻去，身子压得极低，就像蛇突袭一样，可公晳檠却反应极快，几乎是在她动身的那一瞬间便回过头，手上平燕划动，贴着她的脸而去，削下了她一半面纱，另一只手来回排动带起一阵微风，微风凌冽如刀锋，鞠巧曼顺利的一掌击中公晳檠，不过本来是击向他心口的全力一掌却因为平燕的进攻而击中他的肩膀。

　　这时，公晳檠也将手中微风送向了鞠巧曼。

　　鞠巧曼远退，脚下嘎吱一声，已经退到了马车边，马车颠簸，差点散去。

　　她神色凝重，认出了招式：“无言风。”

　　公晳檠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这时曾云趁机从旁援击攻向公晳檠受伤一侧，鞠巧曼再次向公晳檠而去，公晳檠不得已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去应敌，被曾云一剑挑中，接连三刺，废去了他这只手臂，他惨叫一声，平燕由手中滑落。鞠巧曼的攻击紧随而至，公晳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接住了平燕，将平燕用力地扎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而后大喝一声，气势鼓胀，硬接了鞠巧曼一掌。

　　马车喀嚓一声，悬崖一侧的木板碎成两截。

　　公晳檠咽下一口鲜血，站直身体，对面鞠巧曼大口喘息，刚才那一击已经将她所剩无几的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

　　“你是承道山庄的人，你为什么这么做？”

　　交手多次，鞠巧曼终于确定了，无言风、回声罡，眼前这人一定是承道山庄的人。可公晳檠不接她的话，正要发起反击时脚下一个踉跄，底下的木板应声而断，鞠巧曼瞪大双眼，不……

　　木板滑下悬崖，公晳檠与子书菁也应声而落，鞠巧曼两人奋力朝前想去抓她的手，可是终究晚了一步。

　　公晳檠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渐渐由暴怒的状态中褪去，他朝身侧的子书菁瞧去，月光映在她脸上，隔着面纱也依旧不掩她的无暇。

　　“人生洁白无暇，只是被世俗附加罢了。”

　　公晳檠突然出声，在子书菁不解之中，用最后的气力解开了她的穴道。

　　.

　　鞠巧曼无力地嗯了一声：“去西阳庐。”四人朝前走，小四突然回身走向马车夫，车夫瞧着她，她不会是来杀人灭口的吧……心下忐忑，却见到她抛来一道金色。

　　“赔你的马车。”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四周安静，是死了么，他觉得自己死了，可是死了为什么还有疼痛的感觉，如果是那样，那他就不想死了，他开始挣扎，挣扎中，他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汪洋，被海水包裹着，就像那天晚上跌入那条河流里一样。

　　海水在流动，他觉得脸上有风，应该是水流在触摸他的肌肤，好舒服，他想发出声音却呛了一口水入喉咙，他想咳嗽可这时候脑海中却蒙蒙胧胧见到几个人影，他便不敢出声了，小心翼翼地去瞧，想看个究竟。他朝那头走啊走啊，走近了，可他与那些人之间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个永远，他走多远，那些人就离他多远，他发觉自己可以跑起来，便开始跑，那些人的身影在水中弯曲、扭动，他觉得自己跑得近了些，因为自己已经可以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但却还是看不见他们的脸，他停下来，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好像有七个人站在中间，中间有两个小孩，外头还围着许多许多。

　　声音很小，就如蚊蝇，他试着去听，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他闭上眼去听，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大声直到震动他的耳朵，仿佛想让他变成聋子、哑巴！嗡嗡嗡！声音萦绕在他耳边、脑中，挥之不去！我不听了，我不听了我不听了！公晳檠奋力叫喊，像一个绝望的小孩。人群中的那个小孩蹲下去了，他捂着自己的脑袋，兀然抬头如恶兽，仰天长吼：我不听了！海水翻涌，一层一层的浪朝小孩碾去，另一个小孩突然展臂挡在他身前，浪覆盖，风来，一切平静后，人影再不见了。

　　阳光浮到岸边，歇下了，不久，被水流冲散，在水面碎成镜片，随着水跃动，一次次起伏，朝前走。前头岸上有衣裳，黑衣白衣混在一起，有布纱在水面飘荡着，窜到了阳光底下，在水中翻卷，由水底下往上瞧，不知道哪方才是真正的倒影，只是看见四个人影，两个随着水波混合、起伏、涌动，一时在一起，一时又分离。另两个倒在岸边沙上，将身体压进了泥里。

　　布纱由水底下浮到表面，有人睫毛微颤，蹙动眉梢，阳光在她的鼻尖碎去，碎片滑到脸颊上，睡着了。时间好像也不舍得走，不知道过了多久，黑衣服被扯动，抖落了一地阳光，天边近晚霞。

　　“这是哪里……”

　　水声动，四个人影中站起两个，一个打岸上走，一个往海底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