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人言,蜀国多山地与丘陵,但这并不代表蜀国便是穷乡僻壤居多之地,相反的,在除去子阳关的十二关中还多有良田,至于水乡么,自然是比不得江南,更比不过南赵,蜀国只有一些零散的河塘,水堰,和几条路过的小江小河,但是蜀国有一潭,潭名碧波,几乎养活了大半个蜀地。
正如初阳镇不像镇一样,碧波潭也不像潭,它更像是海洋,一片根系发达的海洋,之所以称它为潭是因为它的源头就只是一个方圆两丈余长的小水潭而已。
大概是在蜀国立国后三十年间,蜀地西部的子民发现了这座水潭,并给它取名为碧波,因为水源清澈。此后三年间,一座座村子依靠着碧波潭建立起来了,有了水源,生活自然要比别的地方过得容易些,但令他们感到不解的是碧波潭中并没有鱼类,不单是没有野生的,就连后来他们买来特意放养的小鱼苗也活不长久,鱼苗放入潭中,不出三天,便一个也寻不见了。再后来,住在这里的人更加多了,便有更加胆子大的人出现,有人提议:下碧波潭。
那时正是夏季,天气爽快,几个村里最健壮的几个小伙子聚在一起,在乡亲们的注视与欢呼中跳入碧波潭。乡亲们等了许久,从早晨等到了今晚,从兴奋等到了不安。
“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
下去了这么久,就算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也断然不可能憋气这么久,他们多半……
“他们不会是死了吧……”
有人迟疑,说完便将嘴捂上,自己扇着耳光。
“呸、呸呸!”
乡亲们怒目而视,有些孩子的父母亲开始失去理智,更多的是沉默,他们沉默着一直将潭中心瞧着,好像只要一直做着这件事,老天爷便能看见他们在做这件事一样,他们在等奇迹的出现。
奇迹还是在第二天早上出现了,可带给村民的却是天大的噩耗。
“你们走吧,赶快离开这里。”
出潭的只有一位年轻人,无论其他乡亲怎样七嘴八舌询问,他始终只有这一句话,重复再三之后也不管他爷爷的呼喊,径直朝潭中央去了,年轻人的身影没入潭水里,乡亲们面面相觑最终都看向村长,村长想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乡亲们的目光实在是热切,他唉了一声:听天由命吧。村里草草地给几位年轻人办了衣冠葬,生活便又大体恢复往常了,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村子里有的人总能听见蒙蒙胧胧的水花翻动的声音,这几位老乡亲便联名向村长建议,说要不还是将村子搬走吧,可最后搬走的只有这几户联名建议的人。
这一年春节刚过,村子里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那种水花的声音,且一天盖过一天,乡亲们整日惶惶,最终村长终于说动了村民,约定在三日后举村搬迁,只有两户人家下定了决心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
就在第三天,村民们大包小包拎着东西打算走时,他们又听见了那种声音,声音由碧波潭的方向传来,有些眼尖的人拨腿便跑,之后,在场所有人便见到了让他们终生不忘的场景,一层三丈高的巨浪携着身后一片汪洋凭空出现。
一年后,汪洋停止了扩散,当时的蜀王派出了最强的人手,再请来了蜀地江湖第一人与天下各国的名匠,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碧波潭出发,终于在三年后调查清楚了碧波潭的秘密。
这一片海洋并不是由高山发源,而是以原碧波潭为中心源源不断涌出的水流形成,三年内,江湖能人巧匠一次次下潜,可没有一次到达了碧波潭潭底,而就在这三年间,蜀国西部自地底涌出了数不尽的小江小河,碧波潭就像是一颗参天大树一样,这些河流就是它的根系。
往日里嘲笑蜀王无水养民的诸国王室再也笑不出来,有此般情景,蜀国大兴!蜀王欣喜,认为自己一定能一展鸿图,这碧波潭就是上天给他降下的天子圣意,于是蜀王厉兵秣马,尽露锋芒,当年年终,蜀王被刺死于宫中。自新任蜀王登基之后,对于碧波潭便不像先王一般,新蜀王认为碧波潭是民之福分,凭其发展便可,于是一纸封书下达,认此潭为海,再无下文。
许多在此地生活的人并不知道,在初阳山下有一条暗河,暗河连接着蜀国最西关——剑阳关与平仄关。
北侧山高,树长得丰茂,碧绿的叶子倒映在水面,顺着往岸边瞧,先是两只脚丫子,再是一截白袖子,袖子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剐烂了由中间扯出几缕破布条,露出里头的手臂。过了一会,手臂动了一下,倒在岸边的人醒了过来。
蓝天、白云,前几天的小雨停了,此时是晴空万里。
“这是哪里?”
她的声音透着憔悴,一说话,肚子好像也苏醒,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脸,猛地由岸边半坐起身,她弯着腰,由水里见着了自己的脸颊,她的面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她回身,身后平坦,有人用木头架起了衣撑,上面晒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黑衣服。
“黑衣服……”
她的思维还很缓慢,应该是刚醒过来的原因,还有一些疼痛感在脑中滞留。她起身,跌跌撞撞地走近了架子,将自己外头的衣裳脱了下来正要放到另一头时,终于想了起来。
她一脚将木架踹倒在地,但自己也受力摔倒,她费力地喘息,不多时,再次晕倒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夜幕降临。许是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老天爷觉得该让这里更加漂亮些,今天晚上的月亮格外的皎洁,她瞧着天空一时出了神,夜里寒冷,她打了个寒颤,余光中忽然有火光燃起,她瞧见另一边有人升起火堆,正往里添柴火。
她负手身后,想要拨出自己的宝剑,但等她站起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剑早便在之前就落下了。
“夜里天寒,我也不知道我们在海水里漂了多少天,如果你不袪一袪湿气的话,可能会落下病根。”
公晳檠自然发现了她的动作,但好像没有发现她身上带着的警惕一样,也好像,忘记了自己之前想要杀死别人的恶意。他将手边柴木全部扔进火堆后抬头瞧向子书菁,火烧木头,响起喀咔咔的声音,一个觉得心有愧意,一个觉得莫明其妙,于是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干瞪着对方。
公晳檠起身,火苗将烟与尘卷进风里,公晳檠的脸一阵明一阵暗。
“对不起。”
子书菁感到越发的疑惑不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弯下腰向自己道歉,如果是为了之前想杀死自己的行为的话,道歉又有什么用呢?他既然之前想要杀死自己那么这个时候又怎么会突然向自己道歉?她不明白,无法理解,但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明悟的感觉,就像是一层云,很浅,却另她见不着底下的真相,她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是有什么关系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是她不记得了,因为她记得,那个人也说过,他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阿切!”
她只顾着思考却忘记了自己的衣服还在木架上晾着,木架?她看向他,他穿着破烂的黑衣裳又蹲在了火堆旁。火堆上头烤着有鱼肉,香味突然将她包围,当她放下思考的时候,饥饿再次向她侵袭。这时候,之前被她忽视的香味便成了绝对的美味,同时也是致命的毒药,因为香味的源头,在公晳……
???
她眼睁睁看着公晳檠将鱼肉送入了自己的口中大快朵颐,他一边叫唤着:烫烫烫烫烫,一边却又一只手拎鱼头一只手握木头三两下便将鱼肉吃了个干干净净?
刚才说好的道歉呢?
刚才诚诚恳恳的道歉呢?
子书菁三两步走近,取了自己的衣裳走向河边,她犹豫着,突然有些抱怨自己的大哥。
南赵人自幼习水,年长时大都善水,可她不只不善水,她是根本不会水,在她有记忆的时候,每次习水时自己都会哭闹,而每次大哥都会将自己护在身后,久而久之,父母便不再逼她下水了,等到她大哥年长一些的时候,又是聚少离多,她也被送去了簪花宫,虽然簪花宫门前有大河,但是那河凶险,又怎么能让她一个丝毫水性都不会的人去学水呢。
“喂。”
她回头,公晳檠扬了扬手里的鱼肉:
“吃饱了才有力气找我报仇。”
她脚下刚动,公晳檠手里的鱼肉便被他扬在了地上,她冷冷地瞧着他手中挥舞的光木头,一言不发。
公晳檠嗯了一声,终于发觉了被甩在地上的鱼肉。
“厄……”
他一歪脑袋,说道:
“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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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火堆只剩下几缕残烟,她伸手勾起了火堆里仅有的小柴枝,火焰顺着柴枝往上攀,就在要滑上她指头的时候她将柴枝松了开,小柴落入灰里,远处有大鱼破开水面,原来不是鱼,是个年青的男孩,一条巴掌大的小鱼被他扔向岸边,岸边沙里,有小鱼八九,一件黑衣。
“这才有些歉意……”
女孩嘟着嘴,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之前的杀意,抱着膝,渐渐眯起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