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辅和丁不忧悄然来到云来客栈门前。
辛喆等待许久,靠在树上打盹,听闻脚步声渐近,打了个哈欠。
“我该回去睡一觉,这一夜奔波,倦了。”
“去陆府吧,绸云坊毗邻云来客栈,今夜恐怕还有事端,想来你也睡不好。”丁不忧望着云来客栈门前两盏大红灯笼说道。
云来客栈前,门口三三两两巡逻府兵皆来自京都府,手持朴刀昂首挺胸守在门前,神情疲倦,眼皮子不停的在打架。
云来客栈除了二楼窗户和这道门,并无任何地方可以离开,后院只是后院,连道门也没有。
此时四周遍布僚楼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离侦查。
云来客栈逐渐平静安宁,蒋钱因为白天死人之事,担忧还会生乱没有着急离开店铺,没曾想晚上居然还发生了走水事件,忙活得焦头烂额疲倦至极,此时去了后院找了间空房休息,旁边便是杂役和厨子的夜值休息地方。
卫青辅和丁不忧无意惊扰云来客栈的客人和员工,纵身跳入后院,见厨房中身影闪烁,瞧映呈在窗户上的佝偻身体的影子,显得鬼鬼祟祟。
丁不忧和卫青辅相视一眼,默契的齐齐扑过去,丁不忧守住正门,卫青辅侧身躲在窗台下。
门里人触觉灵敏,对外面动静似有察觉,立即站直身体,快步走到灶台边坐在石凳上靠墙打盹。
丁不忧眉头蹙起,索性大剌剌的推开厨门。
那人靠着墙壁听见开门声音,眼睛眯开条缝瞟了眼,又缓缓闭上,佯装睡得深沉,毫无察觉。
丁不忧径直朝灶台走去,眼前这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厨房灯火昏暗虽看得不是很清晰,仍能辨别出此人手臂上暴突的青筋、虎口高高鼓起,手上功夫不弱。
“功夫这么好的厨子,可不多见。”
“功夫这么好的酒鬼,也不多见。”
“你认识我?”
“不能不认识。”
“你是谁?”
“门外的灯笼。”
“你是惊鹊司的人?”
“请丁大侠见谅,有任何消息都会立即通知丁大侠。”
扑了个空,对窗台摇头示意,而后退出厨房,将房门掩上。
丁不忧和卫青辅走到院子中茂盛樟树下,面对眼前高楼客房小心隐藏身形。
“惊鹊司的人已经潜伏进来,若是对方细心,恐怕会打草惊蛇。”丁不忧看了眼二楼客房,轻声说道。
“厥游族在此事中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卫青辅疑惑。
“或许,是为了将玄魄金剑送出京城。”
“你是说,盗剑主使身份不宜和玄魄金剑沾上关系?他是,皇室中人?”
丁不忧笑了笑:“谜底在那群番邦商队身上。”
两人紧靠着大树,密切关注二楼动静。
此前卫青辅便已查清,几支番邦客旅皆在二楼,此前在京都府衙门有异动的那人也在其中。
时至后半夜,连丁不忧都扛不住疲累,靠树打起了盹。
道是卫青辅仍不知疲倦的紧盯着漆黑的二楼窗户,盯了半个时辰,仍无任何异状发生,卫青辅甚至怀疑是自己和丁不忧的判断失策,或许这些番邦商旅中并无厥游族人。
直到天色微微亮,鸡鸣五遍卯替寅时之际,整栋云来客栈陷入沉寂唯有细微的呼噜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传出,卫青辅不堪其累靠在丁不忧身上眯上双眼。
“咚”
丁不忧眼睛倏然睁开,扭头看向二楼窗户。
感觉到身边异动,卫青辅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睁开,正要开口却被丁不忧拦下,轻轻的摇摇头。
二楼传来蹑手蹑脚、极度细微的脚步声,声音夹杂在呼噜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中,极难察觉。胜在丁不忧和卫青辅内功深厚,五感敏锐惊人,要从如此繁杂紊乱的动静中辨别出脚步声不算很难。
卫青辅和丁不忧腾身靠近主楼,落地之际左脚踩右脚,手指轻轻扣住窗沿。觑准无人空房间,小心推开窗户钻了进去。
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发一言一语,更没有着急出手打草惊蛇,对方选择此时出来无疑是极其聪明的。此刻正是睡眠最沉的时候,哪怕有些动静也难察觉,再坚强的人到了这个时候也会忍不住打盹。
耳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卫青辅和丁不忧小心靠近,藏身拐角墙壁背后,丁不忧露出余光,看见道背影小心翼翼的靠近云来客栈正门,谨慎的向两侧和身后看了眼,旁边的跑堂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那人拉开房门,门外的京都府府兵不堪疲惫,靠着门前称重木柱打起了呼噜,怀里还抱着朴刀。
等到那人将房门关上后,丁不忧和卫青辅才急忙跟了过去,并未着急跟出。
此刻街上行人稀少,唯有负责清扫街道卫生的净风司杂役走动,低头挥动着扫把。那人将衣后帽子盖在头上,低着脑袋向东行去。
直到那人走出街道,丁不忧和卫青辅才从客栈中走出。
“城东?”
丁不忧看向僚楼,僚楼中的监守人员业已不见,想来是去休息了。
“城东”
“惊鹊司也在城东,那里有许多京城官员府邸,难道此事和在京官员有关?”卫青辅说道。
“跟上去看看。”
丁不忧飞身而起,匍匐在高楼檐角旁侧,目光不离那道背影。
此刻街上行人稀少,不至于给看漏了。
直到那人走出去一里左右距离,丁不忧才再次行动,飞身腾跃向前。
然则,此时云来客栈却传来喧嚣声。
“云来客栈出事了,我去看看。”卫青辅急忙道。
“我去跟,回头在惊鹊司外汇合。”
分头行动,卫青辅不得已返回云来客栈。
门外京都府府兵被惊醒,拔出手中朴刀围在门前,不敢进去。
当卫青辅再度推开云来客栈房门时,却看见地上躺着五具尸体,以及此前见过的惊鹊司密探,手中握着柔软缠腰细剑。
为首密探钱中和向卫青辅走来,拱手道:“卫司理,我等会向司里请罪,此事我们办砸了。”
“怎么回事?”卫青辅问道。
“这五名番邦商客要离开云来客栈,我等兄弟出来阻拦,他们突然发难动手,不得已只好击杀。”钱中和意简言赅的回道。
“为什么不留下活口?”
“他们没想活,每一招都是拼命之势,兄弟们只好下杀手。”
卫青辅望着地上尸体,沉默叹息,眉头挑起问道:“查清他们身份,他们行李还在楼上,查出他们此行目的和来往交易记录。”
从楼梯上走下名密探,抱着一堆包裹放在卫青辅面前。
“卫司理,我们调查过了,这些商旅是来自番外厥游族的琉璃器皿商人,随身携带着通关文书,和一些金银钱财。这是他们的通关文书和身份证明,以及贴身藏着的刀具。”
密探将包裹一一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分门别类整齐摆列在卫青辅面前。
卫青辅蹲下身子,翻拣着行李仔细查看,没发觉任何突兀的东西,甚至连一身夜行衣都没有找到。
若非这些商旅突然发难,主动暴露身份,即便是被拿住,也无任何证据指认他们和宫中宝剑失窃有关。
“为何他们会突然发难?”
卫青辅抬头望向楼梯,对密探说道:“带我去他们房间看看。”
钱中和阐释道:“他们六个人租了三间房子,房子并不相邻连接,彼此相距很远,两间靠近前面街道,一间靠后/庭院。方才我们的人仔细看过,前面两间房子的窗户有打开的痕迹,我们进去时,那两扇匆匆关起,并未落下插栓,被风吹动露了一道缝隙。应是在监视什么人,发现了什么才不惜暴露身份。”
从楼下走上来名密探,附耳钱中和耳语一番。
钱中和听完后,向卫青辅补充道:“方才属下监察他们身份,察觉有异,他们似乎并非正宗的厥游族人。”
“不是厥游族人?”卫青辅惊讶莫名。
若非厥游族人,为何通关文书上却写的是厥游族商旅?厥游族刀不离身,京城中严禁刀具,他们为此将刀具贴身收藏,此举正符合厥游族人风俗。
想到此处,卫青辅眼前一亮,忙道“愚蠢”。
是了,厥游族乃是游牧民族,又哪来的琉璃器皿贩售?
这是在欲盖弥彰,想要将矛头指向厥游族,搅乱侦查视线、掩藏真实目的。
“多谢钱司命,稍后我亲自向门伯道谢。”
“卫司理客气了,这支商旅身份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商旅居无定所,又涉及番邦,查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不必了。”
“在下和兄弟们告辞了。”
“告辞。”
分手后,卫司理起身赶往惊鹊司和丁不忧汇合。
丁不忧跟踪独自鬼祟出行的厥游族男子,兔起鹘落在城中屋顶间不断穿行。此时换班的僚楼守卫也已就位,侦查到丁不忧行踪,着即向其他僚楼挥旗示意,令他们辅助丁不忧监视丁不忧追踪对象。
然则,随着阳光穿透云层射入地面,照亮了京城,越来越多的行人出现在街道上。在一处密集的杨柳林前,突然冲出来一群早起的乞丐,将那厥游族男子围住,伸手讨要吃食。
那男子不胜其烦,随手掏出把铜钱向周围撒去,急忙脱身离开杨柳林。
此举倒叫丁不忧颇感奇怪:此人行事诡秘,怎会做出如此张扬之举?
遂从屋头落下,放弃那男子来到这群乞丐面前,挨个看去。
这些乞丐衣衫褴褛,脸上虽不是太干净,多少用清水洗过,脸表浮着层观音土,显然是为了方便乞讨、引起同情而故意抹上的,这是丐帮弟子的惯用伎俩,不足为奇。
丁不忧就近拎过一名年轻乞丐的脖领:“方才那人可曾说过什么?”
那小子眼睛明亮夹着几分狡黠,也不挣扎耸着肩膀、踮着脚尖,挨个的数着手里的铜板,懒洋洋的说道:“大爷,说话是要开口费的,咱的口水虽然不值钱,可嘴里的话却是大爷想知道的呢。”
丁不忧掏出二两银子:“我要听实话。”
小乞丐眼里放光,抢过银子用指甲抠了抠、在手上蹭了蹭、又用舌头舔了下,有点儿咸味,显然经过无数人手,不是假的。
“嘿嘿,那人啥都没说。”小乞丐说完就一溜烟的挣脱丁不忧,逃出十步远:“大爷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不过得给钱。”
“你不说实话,却还拿钱?这,就是丐帮的规矩?”
小乞丐从怀里掏出一个灰黑色补丁布袋,在手里抛动着:“天地良心,咱丐帮祖师爷可是有规矩传下:得人钱财那是受人恩惠,不得以怨报德。我说的没有假话,那人却是什么都没说。”
丁不忧也不与他计较,既是丐帮弟子,自然是信的过的,且他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避开人群,丁不忧再度追过去,而那厥游族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丁不忧去而复返,又来到那小乞丐面前,拿出一枚五两的银锭。
“方才那人去的方向,最近的是哪座院子?”
小乞丐笑嘻嘻的接过银锭:“大爷真是爽快,那小人也就实话说了。此去最近的当是平南王的安南别苑,也是最大的一座宅子。平南王很少来,但每半个月都会派人来打扫收拾。近日突然来了一群人,好像是平南王进京了,那座宅子要住人了。”
“平南王?城东如此多宅院,为何你确定就是平南王府的安南别苑?”
“嘿嘿,这还不简单?近日京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那些个大官都好久没来过城东,宅子也都闲置半个多月了。唯有那安南别苑还算热闹,这周围也就安南别苑现在还有人烟。瞧那人行色匆匆,必然是去找人的,大爷你又在跟踪他。嘿嘿,他总不能去和空气约会吧?”
丁不忧哑然失笑,这个小乞丐心思聪灵,倒是机智的很。居然能通过这些微末细节,说出如此多的内容。
这七两银子,花的不冤。
丁不忧又掏出一张二十两银票递过去:“安南别苑在哪里?带我过去。”
小乞丐看着银票咽了咽口水,意外的没有贪心,拒绝了丁不忧的条件:“大爷,钱虽然好。可你要去安南别苑,我的可不敢。这钱虽然赚的容易,但命丢的更容易。”
丁不忧颇感意外,居然还有不贪钱的乞丐?
“不用你进去,只要你给我指路就行,待我看见安南别苑,你便可以离开了,也不会得罪平南王。”丁不忧说道。
小乞丐想了想,手指不断的掐着肮脏的衣角,眼睛始终盯着丁不忧手中银票,犹豫了许久才下决定搓着手中接过银票。
“好,不过有言在先,出了任何事情,你都不能说出我来。”
“没问题。”
小乞丐对城东环境十分熟稔,几乎是走在去安南别苑最近的一条路。
初时丁不忧尚未发现端倪,可不久后路过一段积灰较厚的小巷,看见地上的脚印时嘴角溢出了笑容。
城东偏僻,这条巷子两侧院落闲置许久,里面更无任何值钱的东西,连乞丐都不愿意来这里。
那厥游族男子若真是番邦人,又岂会知道这样一条捷径?
若如此想,必然是有接应之人予其详细路线,指引他过去。
从废墟院巷中穿过,那男子的背影再度出现在丁不忧视线中,相距甚远,其背影已进入了密林之中。
昨夜便曾来过此处,丁不忧对此处密林还算熟悉。
看来,果真是和在京官员有关,只是不知哪位官员,或者真的是平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