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村落，坐落在西南一角的工匠坊內，新招募来的工匠们整热火朝天的工作着。

木匠们每人的身前都有个方桌，放桌上是各式各样的图纸。他们的工作比较特殊，需要仔细观察以及打磨。木的品质对类，但硬木优先，也只能是硬木。

铁匠坊最为热闹，毕竟送来的都是毛铁，需要百炼除去杂质，成钢后才能继续打造。且会打造钢刀的及少，大部分都只会打些农具铁锅，学来也只是养家糊口。

好在有几个边关流亡而来的铁匠，对于钢刀还是有一些了解，虽未上手接触，但好徒弟嘛，都是偷来的。

孟不平围着围裙，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虽是个读书人，可也是墨家读书人。治国理念需重，但老祖宗的东西也不能丢。

读书人与一位小工匠配合，两人轮流抡锤砸铁。小工匠年纪不大，可能做铁匠也不久，没几下子就显得有些吃力。

此时他呲着牙，好似不论怎样都不会放弃一般。孟不平对此也没有表情，这种东西能干就干，不行就休息，但需要做的一定要做。你也是做这么多事情，别人亦是如此。不可能因为你年纪小，就可以少做。

一柱香后，小工匠手颤抖的着实厉害，孟不平才看了看铁条，说道：“也差不多了。你去休息一下，喝些茶水吧。”

小工匠脸色苍白，手止不住的哆嗦。闻言后小心翼翼的放下铁锤，客气的对孟不平打了一个稽首。

孟不平用钳子夹起铁条，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嗯，有些进步。力道尚可，但还是要打的均匀些。”

小工匠刚坐下，闻言后急忙起身又是一礼：“多写孟先生指教。”

“嗯，无需多礼。”孟不平放下铁锤，好似若无其事的走到小工匠身旁。

纠结片刻后，开口道：“那个，我给你的书，你可看了？”

小工匠微微一愣，正欲起身，孟不平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无事，我就问问。”

说完转身走向木匠坊。

众铁匠纷纷放下手头工作，做礼大喊道：“孟头慢走。”

孟不平虽未停下脚步，却也回头微笑适宜。

他人才刚走，一位大个铁匠便踏步走向小工匠，抬手就在他头上狠狠拍上一巴掌：“你说你是不是憨？人家孟头对你这么好，给你看的书你居然还敢不看？”

小工匠怒瞪铁匠，不服气道：“哼，你着粗人懂什么。我辈读书人，虽无衣裹体，无米裹腹。却不缺肝胆，失其心信。”

铁匠压根懒得听这些七啊八的，抬手又是一巴掌：“磨磨唧唧的，你当老子看不出来，还是孟头看不出来？你小子压根就不会打铁，就是连底子都不行。”

“别说铁匠，就是木匠都难。若不是孟头看你可怜，见你是个读书人，不希望你去新兵队刀尖讨饭。我怕啊，哼哼，你去新兵队人家都不要。”

小工匠别过头，也不搭理铁匠。自讨没趣的事情自然是没人愿意干的，说了就说了，愿不愿意听也是别人的事情。

........

孟不平走出铁匠坊，没有着急去往木匠那边。王斐走后，他则进而接替了位置。虽然地位大了，但多多少少做事情爷方便了。

记得那会刚来第一批新兵的时候，孟不平询问李成志，新兵里有些读书种子，能不能把自己带的书给他们看看，若是他们愿意，自己还希望开个学堂，教他们读书。

李成志对此也很开心，孟不平乐意教，他也乐意开。读书人不足，很多事情亦没法做。丁苗读书，也仅限写字。自己读书，仅限学会如何客气说话。

但什么事情怎么做，怎么处理。军内大大小小的实务，那都需要读书人。

且他自己也答应了那位老者，愿意以后有些能力帮他开个学堂。如今既然得闲，自然是可以的。

奈何结果不如意，很多读书子弟解除了几年儒家思想，就不愿意再去多看墨家的书。孟不平每每看着那些，被他连写卷写的书籍，在一些个读书人眼里如厕纸一般，便很不是滋味。

此时他拎着壶酒，坐在石阶上。铁匠铺酒不少，匠人们辛苦了一天，晚上多多少少需要酒水解乏。

故而李成志也不小气，特地派人去县城买了几车便宜的粮食酒，许诺他们每晚都能有一大碗酒水。

惆怅之时，多多少少想要来几口。孟不平大口酌饮，思索着墨家之事。铁马军是越来越好了，但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每每想起，总是伤感多些。其实他有想过向李成志开口，说自己想要一些尚未读书的稚童。只要墨家的书有人看，他心里就是一百个乐意。

不过想了很久，他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墨家重要，但一路走来，李成志三年心血的铁马军亦很重要。

此时他嘴里喃喃道：“难啊难啊，风兮墨兮，人兮火兮。”

“兮兮兮，兮个大头鬼。喝酒喝酒，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硬气。等我以后厉害了，就把那些狗屁的儒家子弟全部绑起来，谁敢不读我墨家的书，我就砍他娘的。对，砍他娘的。”

说归说，孟不平仔细的为酒封好油布。重新将酒拎起，朝着后山演武场走去。

“找狗日的喝酒去，心情不好，骂骂他应该也不会还嘴。对，就这样。”

虽说心情不佳，但一路上不论是遇到谁，谁与他打招呼或是不打。孟不平都会微笑点头，类似于乡里乡亲之间亲切却简单的问候。

一路走来，他见到了陶煜坐在木凳上，一手端茶碗，一手扇扇子。在其身前的是操练的新兵，虽天气炎热，不少人都已晒脱了皮。

但该练的还是要练，保命的东西，多多益善。

再往前走则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十名骑兵正生疏的练习着马术。他们脚踏马蹬，或策奔时换马，或直身放弩。

孟不平拎着酒，双手附后，一边微笑，一边缓慢行走。脚下绿草虽多，但他感觉并无什么美妙之处。再过些时日村下桃花也该开了，他心里估摸着，或许是时候该来壶桃花酿了。

想着想着，在丁苗所部的演武场上，他终于见着了李成志。

此时李成志坐在一块大理石上，吹着手碗中的热茶，脸上满是笑意。

正在他走向李成志时，李成志也注意到了他。

只见李成志急忙发下茶碗，起身拿袖子擦了擦坐下理石。用近似店小二的姿态，对孟不平施了一个请的姿势：“哎哟喂，孟大爷来了啊。快坐快坐，可别让夏天的热风吹着了凉啊。”

孟不平皮笑肉不笑的将背后美酒扔给李成志，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大理石上：“呵呵，来二两猪肉，三两鸡肉，四两狗肉。”

李成志打开封酒的油布，嗅了嗅酒味，笑着说道：“客官，银钱不够啊。您这只能上二两猪皮，三两鸡毛，四两狗屎呢。”

“呵呵，那你把酒还我，我去下一家。”

“别啊，余着余着，下次待小的飞黄腾达了，在给您老补上。”

说着李成志抱起酒壶，一饮而尽：“好家伙，半月没碰酒水了。此时此景，若不是老子没读多少书，真想吟他娘的诗一首。”

“呵呵，呵呵，呵呵。”

李成志嬉皮笑脸着放下酒坛，一屁股坐在孟不平身旁空地上：“咋地了我的孟大爷，如今可有事情还能烦着您老？”

孟不平打着出气的想法，唉声叹气道：“唉，我就想着王哥要是回来了，我这个地位可咋办啊。”

李成志收起笑脸，一本正经道：“想听真话假话？”

孟不平亦是如此：“都行。”

“那就真话。”李成志蓦然一拳打碎酒坛，将拳头放到孟不平眼前说道：“我其实还真不想大眼回来。在西南呆着，比铁马军强。哪怕是上门女婿，受气都成。但日子过的好，可比啥都强。”

“而且吧，就是他回来了，我还真有点怕。一走就是一个月，其实真的有些无情。所以我希望他不要回来，日子进入了正规，谁都有谁的生活。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断。”

“但真让我选，或是写封信給大眼。我一定告诉他，别回来了。哪里有那么多位置，你走了就有人顶上，若是你回来了，我肯定为难。我该把你摆在什么地方，又怎么接手别人的工作。”

“铁马军嘛，兄弟不少。虽酒水差些，单日子凑合。你说是不是，不平？”

孟不平北李成志的话语说的不知所措。

“唉，大哥，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心情不好，想着随便找个由头骂骂你，出出气也不错。哪知道你这么实诚，一说就是一箩筐。”

“再者说了，王哥跟了你三年，这三年挺难的。我虽然不知道那两年的日子。可这一年多，半数都在刀尖舔血。没谁容易，真的，不容易。”

怕李成志想多，孟不平特地又重复了最后的一句话。

李成志学着他呵呵一笑，指着身前正在训练的兵卒。

“你看啊，那些弟兄们身上穿的甲胄，腰间配的钢刀。有些人还能耍耍百战弩。不说别的，上了战场螚活下来，不就是最好的事情吗？”

“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情，而那以外的事情，我来就好。什么刀尖舔血，太多次了。若是让我选，我真想好好大干一场。”

说着说着，李成志突然朗声大笑道：“你大哥我快二十了。很小吧？”

孟不平点点头：“还能干个五十年。”

“哈哈，不平啊，五十年？你知道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很少有人能活到四十。如今该享受享受，该拼命拼命。反正什么事，都别多想就对了。”

孟不平仍是有些不结道：“大哥，怎么个意思？”

“什么什么个意思？你大嫂得要钱吧？万一以后有了娃娃，读书要钱吧？兄弟们得要安家钱吧？你墨家学堂要钱吧？不赌几把，你拿什么和这世道玩？”

孟不平以拳击掌：“果然还是狗日....大哥说得对。我还有点事情得先走了，大哥你慢慢喝。”

说完他朝着工匠坊跑去，留下李成志挠头苦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