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炎炎，火伞高张。

乐意坊内倒是没有外面泼了滚油一般的炙热，反而处处透着一丝舒爽，窗下的虎头盆里游着几尾红鲤，四脚踏雪的老狗眯着眼躺在门后。

头插紫玉簪的公子带了奴仆靠在凉椅上，小口的喝着清热解毒的橘茶，铺子里的伙计温兴正捧着几方安神墨站在一旁，口若悬河的介绍展示，小公子随意调侃，惹得身旁丫鬟面红耳赤、嬉笑不止。

老掌柜郭富垂着头，两眼直直的盯着包了好几层老浆的沉香算盘，拨几下算盘珠子，就端起一旁的小陶壶抿一口，嘴里喃喃的说着几句：“六五八余二，九去一进一。”

店门吱呀一声，推进来一只扎着绣花方巾的手，郭富抬眼一瞧，刚端起来的小陶壶慌忙搁在柜台上，咂了咂嘴，一推算盘，慌忙朝着小伙计摆了摆手，勾头转去了后堂。

凤山闪身进了乐意坊，躺在地上的老狗懒洋洋的抬头望了他一眼，雪白的尾巴摆了几下，又眯着眼躺了回去。

“哟，这不是凤山吗？温兴，甭管我了，跟凤山磨嘴皮子去。”小公子饶有兴趣看了看凤山，嬉笑道：“咱们都在打赌你们的输赢，凤哥儿，这里没外人，你不妨说说，几成？”

“章少爷，您可真会开玩笑，眼下我也想知道几成。”凤山无奈的摇了摇头，眼神扫过柜台上的小陶壶，低声问道：“小温哥，我来取货。”

“哎哟，你看我这脑子。”

温兴一拍脑门儿，朝着后堂方向瞄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搓着手，告罪一声：“凤哥儿，我正打算晚点去找你，实在是有愧，前些日子点错了库存，赤阳精早已被人订购一空了。

你要的月见香倒是还有，不过也只剩下半两了，我们掌柜说了，你的定钱双倍奉还，你要是不嫌弃，那半两月见香就当咱们乐意坊的赔礼。”

“点错库存？”凤山歪着头笑了笑，看着柜台上陈列的几样药墨，掏出几锭银子轻轻放在沉香算盘上：“前几天我来的时候，赤阳精至少还有几十斤吧，郭掌柜还亲口应承过，七两上品月见香，一钱不少，再怎么看错也不至于几十斤的缺口吧。”

温兴有些为难的搓着手，连声告罪，坐在椅子上的小公子呵呵一笑，捧着橘茶慢慢的喝着，既不帮也不拦，似乎存心要看这一场热闹。

后堂门帘一翻，郭富一脸轻松的晃了进来，见到凤山先是一愣，随即一把拍在大腿上：“哎哟，刚才放茅的时候我就在琢磨，今天到底有什么事忘了，小山，对不住，对不住了。”

郭富连连摆手，一眼瞄到摆在算盘上的银子，脸上露出几分贪婪，随即又笼上一丝苦恼，不动声色的把银子拿起来搁在一旁，端起小陶壶抿了一口，这才开口：“真是对不住了。

温兴，你看看，你看看这事闹的，我早就跟你说万事认真，万事认真，你这脑子挨驴踢了，唉，净遭瘟的。”

“掌柜的，我……”

“我什么我，眼下闹出这样的笑话，说出去不够丢人的。”郭富拿眼狠狠的剜了自己的伙计一眼，哭丧着脸拨了几下算盘，不情不愿的抓出一个小木盒推到凤山眼前。

“小山，这回真是对不住了，就只剩下半两品相不高的月见香，就当老夫送给你了。”

凤山也不推辞，打开盒盖看了看躺在里面碎成几块的青白色固体，问道：“老掌柜，火蚕丝，万年木呢？”

“不巧，这两样刚刚售罄。”

“绕指柔？虎尾轮？”

郭富脸上一抽，可又想到儿子的前程，硬着头皮摆了摆手，飞快的拨动着老沉香算盘，苦着脸一字一句的说道：“不巧，小店短期都没有。”

凤山冷笑一声，自觉再待下去也是无味，指尖搭上装着月见香的小木盒，重重的推到郭富脸前，抓起银子就要往外走，郭富一张老脸憋得酱紫，鼻子里喷出一团热气，使劲攥着小陶壶不肯松口。

“我说郭富，你们乐意坊就是这么做人生意的。”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小公子，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放下手里的药墨，淡淡说道：“不就是姜如勤嘛，对了，你家郭淮不是在姜府做事，得了好处？”

小公子说着慢慢踱了几步，翻开月见香的盖子看了看，随手扔在一旁，不屑的说道：“什么犄角旮旯淘换出来的破烂货，呸，这可是凤梧城，郭富，我爹上月订的二十斤虎尾轮正好还没取，拿出来吧，姜如勤要是问起来，让他找我章程。”

章程，算是凤梧城排的上号的纨绔子弟，章家祖辈都在凤梧城，积了世代的家业，老父亲章雍年逾六十，也算是老来得子，所以对章程可谓是宠爱有加，想听青蛙叫绝不抓蛤蟆，要月亮绝不摘星星。

也可能是老爹年纪太大才生下他的原因，章程的个头尤为瘦弱，十五六的年纪看上去跟十三四差不了多少，身子骨也没几斤几两，不过倒是生着一副好皮囊，小山眉，桃花眼，唇边一粒针眼大小的红痣，要是不开口说话，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文弱的小丫头。

“是，是，温兴，快去取出来。”郭富满脸堆笑，看着骂骂咧咧的章程，两只手轮番擦着汗，急促的说道：“不是，张四爷，您可别笑话老朽了，真是没库存了，凤凰岭的商队不是还没回来嘛，一回来保管第一时间惦记着凤山。”

“你这老咬虫，等你回货，黄花菜都凉了。”章程翻了个白眼，也不再计较，俯身拍了拍上前讨好的老狗，伸了个懒腰，说道：“凤哥儿，不管旁人，你敢应下赌约，我章程就佩服你，东野家大业大，可在这凤梧城，咱们也敢跟他掰掰腕子。

走吧，去瑞丰堂，那里东西可比这小地方齐全多了，我带你认识认识薛姐姐，你手里不是有银子吗，瑞丰堂可不胡乱认人。”

见温兴取来虎尾轮，章程身后的黑脸仆人一把接过扛在肩头，另有两个模样周正的小丫鬟开了门，章程朝凤山挑了挑眉，迈步走了出去。

郭富身上一阵燥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凤山也懒得再跟他计较，拍了拍晃着尾巴的老狗，转身走了出去。

瑞丰堂跟乐意坊之间隔了三条巷子，天也实在是太热，走到半路章程硬是拉着凤山在街边喝了碗酸梅汤，躲了躲当头的烈日，这才匆匆赶到瑞丰堂门前。

一进门，章程就挥退了迎上来的美少女，拉着凤山径直朝二楼走去，迎上来的美少女似乎也都跟章公子相熟，盈盈一拜，微笑着退了回去。

“薛姐姐，薛姐姐？”章程探头探脑的朝楼上望着，嘴角带笑，脸上也没了刚才的傲气：“薛姐姐，我带了一个人过来。”

凤山随着章程上走上二楼，朝里望了望，看到里间的小圆窗下，正坐着一个身着黄衫的少女，听到章程的喊声，少女缓缓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站起身来。

“天这么热不在家纳凉，让姐姐看看，小四妞又带谁来了。”

“薛姐姐，再过两年我可就要及冠了。”章程似乎有些尴尬，慌忙打断了少女的话拉着凤山迎了上去：“凤山，这就是薛姐姐，这瑞丰堂归她管，你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凤山小师傅。”

“见过薛执事。”

凤山愣了一下，之前倒是听瑞丰堂的马掌柜提起过，坐镇瑞丰堂的执事姓薛，也知道是个女流，可是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

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的年纪，韶颜稚齿，玉软花柔，一头乌黑的秀发挽作随云式，发髻上插着一枚翡翠天禄描金簪。

柳眉细长，略带几分碧色，长长的睫毛掩着一双翦水秋瞳，顾盼流离当中皆是勾魂摄魄，琼鼻秀挺，樱唇微张，似笑非笑之间，宛如仙子临凡。

凤山一怔，慌忙收了心神，怪不得马掌柜提起薛执事的时候，眉眼中总是雾气腾腾的。

“薛姐姐，赤阳精、月见香、火蚕丝、万年木、绕指柔还有虎尾轮都有货吗？”

章程一口气说了好几样东西，全都是凤山在乐意坊想买却买不到的货品，看着略显瘦弱的章程，凤山心里不禁升起一片好感。

黄衫少女闻声，眉头轻蹙，纤纤几步，在桌边抽出一本册子转了回来，微微摇头：“不巧，方才你提到的几样东西，半个时辰之前尽数被人买走了。”

“姜如勤？”章程面上一凛，眸子里露出几分怒意，转头看向凤山，略带歉意的说道：“这姜赛驴尾巴翘上天了，喝口酸梅汤的功夫，郭富那老王八，还说没牵连。”

看着眉头微微皱起的黄衫少女，章程连忙闭嘴，微微吐了吐舌头，少女无奈的揉了一下额头，轻声说道：“确实是姜家仆人前来采买的，他们倒是说了，这些东西有多少收多少，我已经让马叔补货了，三天之后，就有一批过来，你的赌约我也听说了，不知道来得及吗？”

凤山四处看了看，脸上倒也没有太多的惋惜，思索片刻，掏出一张薄纸递了出去：“薛执事，劳烦您过目，不知道上面写的东西都有吗？”

“呵呵，我叫薛绵绵，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就和章程一样，叫我薛姐姐吧，执事太生分。”黄衫少女微微一笑，接过凤山手里的薄纸，粗略一扫，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上面写的都有，你要的量也够。”

“三份的量呢？”

“绰绰有余，纸上的材料种类不下三百，可大多都是生肌美肤、提气炼体的药材，凤山小师傅，这是你的应对之法？。”

“薛姐姐，不如您叫我小山吧。”凤山咧嘴笑了笑，指着薄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淡淡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就担心会有人作梗，在乐意坊询问的那些药草、灵矿也都是幌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城里另几家坊市里恐怕也都被人买光了。”

凤山说着，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章程，伸出五根手指，缓缓一握：“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会遇到章少爷，如今有了这些辅材，这个数。”

“五成？嘿嘿，五成把握。”章程有些无奈的撇了撇嘴，瘫在椅子上，懒散的说道：“姜如勤这个含鸟猢狲，凤哥儿，我可是押你能赢，咱们凤梧城什么时候轮到外人作威作福。”

“章程，家里的先生怎么教你说话的。”薛绵绵柳眉一竖，抬手在章程脑门儿上弹了一记，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我让人把这些东西备好，直接送去十六集吧。

对了，我这二楼也有不少东西，小山，如果有看上的，告诉姐姐。”

薛绵绵回眸一笑，把手里的薄纸折了几折，缓缓下了楼，章程瞧了瞧略微有些发呆的凤山，得意的笑了笑，眉头一挑：“我还真以为你不动声色，原来是个闷骚货，嘿嘿，薛姐姐漂亮吧。”

凤山挠了挠头皮，懒得解释，笑话，看到美人无动于衷，要么是眼瞎，要么是心瞎，方才薛绵绵那一抹轻笑，简直惊为天人。

怪不得总是听那些豪门公子掷千金只谋一笑，跟那些庸脂俗粉比起来，薛绵绵这一笑，恐怕万金难求。

见凤山不应，章程倒也不恼，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四处转了起来，看着琳琅满目的珍宝，凤山一时心痒，也跟着看了过去，一边看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三纹金线龟甲的结构。

这种异兽天生罕有敌手，背壳上八边形甲片层层锁扣，无坚不摧，寻常利器根本无可奈何，悬在腰上的七寸裁刀是十六集特意去何氏甲兵坊定制的，虽说也能斩金断玉，可面对三纹金线龟甲，却有些力不从心了。

看了一番，凤山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柄色泽温黄的宝剑前，细细打量起来。

“这是一柄古剑，名为凡铁，长一尺三寸，重二斤十四两，宽约三指，凡铁铸成，剑身印刻龟鳞，摆在二楼，是因为这柄凡铁以双头炎虎金血磨砺，脱尘入圣，锋刃自带金焱，削铁如泥自然不在话下，应对三纹金线龟倒也勉强。”

薛绵绵的淡淡的说着，走到凤山面前，拿起宝剑看了看，问道：“对这柄剑有兴趣？”

“嗯，薛姐姐，不知道这柄凡铁作价多少？”

“不论多少，我们少爷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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