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不高不低的吆喝，不偏不倚的插了进来，薛绵绵脸上露出几分不悦的神情，旋即平复如常，凤山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正迎上来人的目光。
这人身着一袭锦袍，领口处绣着一只展翅的虎头鹰，金喙墨爪，迅猛异常，内里的中衣辅以湛蓝、碧青二色破墨山水，蓊郁迷蒙，烟岚环掩，下摆处用金线绣着一对松叶黄金鲤，随着脚步翩然起舞，宛如活物。
正是凤梧城专做甲兵的商号【天下一览】未来的话事人，姜如勤，尚未及冠，却已经早早地展现出了一副过人的商业天赋，甚至有传言说，这天下一览实际上早已经由他接手，只待他及冠之后，便会即刻宣布。
姜如勤长得还算周正，鼻梁高挺，鼻尖带着一点鹰钩，两片薄唇血色全无，脸上也透着没有好好休息带来的苍白。
左侧额头有一丝指节长短的伤痕，连带着眉毛也被这道伤痕斩成长短两截，略显焦黄的头发上束了金带，走起路来熠熠生光。
跟在一旁不住给他扇着扇子的，是一个短打恶奴，眼黄，眉淡，青鸡面，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
“姜如勤，你来干什么？”
“呵呵，章公子也在，本公子闲来无事，听说瑞丰堂到了些新鲜玩意儿，就过来看看。”姜如勤面上含笑，朝着薛绵绵略施一礼：“薛执事，这凡铁灵剑，应该还不曾售出吧，本人恰好也有兴趣。”
薛绵绵看了看春风得意的姜如勤，又看了看面露愠怒的凤山，轻咬樱唇，淡淡的说道：“姜公子来的真是时候，这柄凡铁，确实还是本店所属，不过这位凤公子已经询价，照例，他可以优先购买。”
“公子？一个裁缝而已。”
“呵呵，只要登得我瑞丰堂二层之人，就担得起公子二字。”薛绵绵冷哼一声，大袖一挥，指向那柄色泽温黄的古剑，郎朗说道：“凤公子，这柄凡铁，你有心想要？”
姜如勤碰了一鼻子灰，脸色不禁有些阴郁，不过当着薛绵绵的面却始终不敢轻易发出来，挑着眉轻笑一声，冷冷的看向凤山。
如果不是因为这小子，姜氏甲兵商号怎么可能丢了军武的生意，怎么可能会被罚没一整年的收入，自己又怎么可能被各个长老、叔伯轮番训斥。
近些年天河边境祥和无比，那几批奔雷甲、撼山矛即便动了手脚，至少两三年里不会出什么问题，一来二去那就是万两金银。
偏偏被这小子从中作梗，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本自己可以接手天下一览，在这凤梧城当个土皇帝，现在却要被派去上都替叔父跑腿，一想到这里，姜如勤就恨得牙痒痒。
凤山掂起凡铁随意甩了几下，他倒不会什么剑术，仅仅只是看中了这柄古剑的锋利，想用来切割三纹金线龟甲。
看着凤山笨拙的手法，薛绵绵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她也听说了凤山的身体状况，瞬间想到了他想要购买这柄古剑的用途，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惋惜。
“呵呵，一看就是生手，还想买剑。”姜如勤身后的恶奴仰着鼻子嗤笑一声，眉眼之间裸露着不屑。
凤山拎着凡铁灵剑别扭的甩了几下，似乎抓握不牢，古剑脱手，一道金光“咄”的一声，擦着恶奴的耳朵刺入墙中，吓得他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哎哟，手滑，手滑，还不太会使唤。”
凤山匆忙走了几步，把古剑从墙上拔了下来，轻叩几下，想来是没有内力的缘故，倒没有听到什么龙吟声，尴尬的笑了笑，问道：“薛姐姐，这柄凡铁，多少钱？”
“这凡铁……”薛绵绵略微有些迟疑。
听到凤山对薛绵绵的称呼，姜如勤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铅灰，嘴上却嘿嘿一笑，大声说道：“薛执事，不妨直说，也好打消某些穷人的念想。”
薛绵绵看了看凤山，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小山，我知道你有一袋金瓜子，不过想要买这柄凡铁，却还不够。
除非你现在就找东野鸣镝结了尾款，姐姐也对你着实喜爱，再给你个折扣，这才能从瑞丰堂带走凡铁古剑。”
“哼，凤山，凤公子。”姜如勤重重的咬着字，眼中闪着阴气，鄙夷的扫了一眼凤山：“买不起就知难而退吧，实在想要，去一楼扫扫，或许你那袋子赏钱能够得上。”
“姜如勤，你扯什么咸淡呢？小爷我还在这儿呢。”章程顿时不乐意了，挑眉瞪向姜如勤，大大咧咧的说道：“凤哥儿，不就是钱吗，我章程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把剑我替你买了。”
“章程，好好掂量掂量，不该操心的时候，别瞎操心。”
“你大爷。”
“章少爷，犯不上。”眼看着章程伸手就要去抓身旁的玉印，凤山赶忙拦了下来，翻了翻口袋，看向薛绵绵，问道：“薛姐姐，我确实没那么多钱，不知道瑞丰堂能不能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薛绵绵捂着嘴笑了起来，樱唇轻启：“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你要拿什么东西来换。
我可事先说明了，我虽然可以给你打个折扣，不过你拿出来的东西要是抵不上价，那也别怪姐姐无情啦。
你若还想要，就只能抓紧时间凑钱，不过在此期间，姜公子是可以出钱买去的，到时候你就算凑到钱也晚了。”
凤山点了点头，在随身的口袋里翻了一下，抓出一团雪青色的薄纱，松了两指，薄纱顿时如水一般垂落下来。
众人一看，竟是一件长裙，看上去像丝又像纱，薄如蝉翼，质感轻盈，翻转之间不断的闪动着银色的光点。
领口处用黝色碎石拼成一串小巧的珠花，石中隐有金光点点，看上去应该是某种灵晶碎片，珠花片片落在裙上，淡雅高贵，浑然天成。
“吴泽有一种名为六目虎尾猫的异兽，不知道诸位是否听说过，这种猫能够口吐丝线，其丝几乎透明，却坚韧异常，可御刀兵，又能避水火。”
凤山说着抖了抖手里的长裙，裙子如水一般流淌起来，点点银芒如影随形，片片金光流光溢彩，随后又将裙子翻转过来，内衬一片雪白，晶莹剔透。
“三山吴泽？那里不是魔域吗？”
凤山看了看面露惧色的恶奴，轻笑一声，不去理会，捏起内衬一角，低声说道：“这条长裙耗时三年四月十八天，分内外两层，外层以六目虎尾猫吐出的丝线特制成纱，既显丝滑飘逸，又显庄重典雅，透气性、悬垂性俱佳。
内层则是采用生长在天河上游的赤蛛、火蚕吐出的丝线辅以冰丝混纺而成，柔软贴身、细腻弹滑。
领口珠花采集越国特有的灵晶镇魂冻，取石髓雕琢而成，诸位也都了解，上品灵晶称之为灵玉，以五行属性区分，而上品之下，则称为灵宝，按照品级不同分画沙、烟波、青丝三种。
镇魂冻的品级在画沙，虽然不高，但石髓中却能散发一种幽香，醒神开窍、清头明目，佩戴之后，可辟妖邪。”
“嗯，六目虎尾猫我倒是听说过，却不曾见过，镇魂冻我知道，越国孩童出生后，通常都会佩戴一串镇魂冻石髓磨制的手链或是脚铃。”薛绵绵接过长裙摸了摸，眼中顿时露出一片喜色，忍不住捧起长裙在脸上轻轻的蹭了蹭，轻声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水火不侵，刀兵不入，可以抵御一定程度的伤害；镇静安神，六尘不染，对于修行也颇有好处。”凤山看着薛绵绵眼里闪烁的星光，小声说道：“薛姐姐，这条长裙是专为如你这般倾国倾城的仙子裁制，自然独有好处。
穿上后能够时刻保持清爽，寒暑不侵，不但修身塑形，而且能够温养肌肤，当然你这样冰肌玉骨的仙子如果穿了，自然是更上一层楼。”
凤山扭头看了看一脸怀疑的姜如勤，神秘的笑了一笑：“至于其他嘛，我不愿多说，个中体会，穿了便知。”
“嘁，故作姿态，不过是一件工艺复杂的长裙而已。”姜如勤黑着脸，想要摸一摸裙子，薛绵绵却始终不给他任何机会，紧紧的抱在胸前，细细摩挲，眉眼中尽是喜爱。
“薛执事，这条长裙不过是材料难得罢了，凤山故作神秘，不过是想要抬高价格。”姜如勤讨好的看着薛绵绵，轻声说道：“产自吴泽的物品虽然少见，可在上都也能买到，薛执事见多识广，不要被这小子花言巧语蒙蔽了。”
薛绵绵瞟了姜如勤一眼，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顺滑轻薄的长裙，问道：“姜公子可是女流？”
“这……自然不是。”
“那姜公子对这些布料有研究？”
“未曾，可是……”
“既然如此，姜公子又怎知凤山小师傅故作神秘呢？”薛绵绵轻轻将手里的长裙卷作一团，随手抛上头顶，顷刻之间，长裙如云烟一般，缥缈腾挪，暗香浮动。
银光粼粼之间，裙身飘然而下，薛绵绵玉手一卷，烟消云散，银光乍收：“四种属性各异，甚至相斥的丝物混纺，和而不同，又阴阳平衡，何止复杂。
我瑞丰堂经手的东西不下万千，凤山提到的诸多功效，我方才入手之际就已经信了，至于尚未提及的，想必更加妙不可言吧。”
“就是，你懂什么，薛姐姐说这件长裙好，那自然是好。”章程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一脸讨好的看向薛绵绵，小心的伸出两指摸了摸裙子下摆，脸上顿时满是惊愕，连连赞叹：“好，极好，妙极。”
看着薛、章二人的神色，姜如勤心里暗骂一句，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问道：“薛执事，我觉得是否再请人鉴定一下？”
“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薛绵绵面色一寒，冷哼一声：“姜公子，这瑞丰堂里，我薛绵绵的话，谁来质疑，如果你怀疑我的能力，大可转身，不送。”
“怎么会，薛执事误会了。”姜如勤尴尬的笑了笑，连连告罪，狠狠的剜了凤山一眼，匆匆说道：“在下完全信任薛执事，我的意思是说，凡铁灵剑贵重无比，这条裙子够格吗？”
“只要凤山愿意，瑞丰堂乐意之至。”薛绵绵眼中含笑的望着凤山，细细的摩挲着手里的长裙，似乎根本没有还回来的打算。
凤山扫了姜如勤一眼，嘴角微微扬起，抓起温黄的古剑别扭的甩了几下，轻声问道：“这么说，凡铁是我的了？”
薛绵绵甜甜的笑了一下，看得周围几个人如沐春风一般：“那我就不客气了，这裙子可有名称？”
凤山摇了摇头，满心欢喜的拎着古剑笨拙的挽着剑花，薛绵绵低头沉思片刻，沉吟道：“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这件长裙飘渺如烟，浮光如影，不如就叫荷衣吧。”
“既然如此，那就恭喜凤公子了。”姜如勤紧紧握着拳头拢在袖中，两腮微微鼓荡，眼中掠过一抹狠戾，朝着薛绵绵拱了拱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薛执事，突然想到家中还有事未完，小弟先行一步。”
“哎，别急着走啊，瑞丰堂新到的玩意儿可不止一把凡铁啊，再看看呗。”见姜如勤要走，章程嘿嘿一乐，甩着袖子大喊起来：“万一凤哥儿又看上哪样东西，无人争抢，岂不寂寞啊。”
章程纯真无邪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嘴里的话却如刀在喉，言语犀利刺耳，隐含嘲弄，姜如勤如芒在背，心里杀意陡生，一脚踹向身旁恶奴，大骂道：“废物，扇子呢。”
看着滚下楼梯满脸带血的奴才，姜如勤这才觉得心里的恶念轻减了几分，冷哼一声，高昂着头，负手下楼。
凤山解下悬在腰上的七寸裁刀看了看，又抓着凡铁古剑看了看，脸上尽是安然，章程乐呵呵的站在一旁，从桌上抓了一块栗子糕塞进嘴里，抬手比了一个六，含糊的说道：“凤哥儿，有了凡铁，是不是又多加一成啊？”
凤山笑了笑，将凡铁收入匣中，正打算告别，薛绵绵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小山，先不急走，姐姐换了裙子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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