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山居，扑在床铺上就哭了起来。

　　丫鬟清荷劝解道，“小姐，莫要难过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相比之下，丫鬟鸣柳比清荷聪明多了，她先是用手帕假装抹了抹自己毫无湿意的眼角，哭着腔调道，“鸣柳，能笑谁愿意哭啊？别说是小姐，我看了今天的场面，听着那些话，心里都替小姐感到难过。不过小姐，您也别多想，没的哭坏了身子，二房那边的人更得意了。”

　　陆珠一听觉得此言有理，呜咽了几声后，就盯着红红的眼睛爬了起来。

　　“我今天的眼泪可不能白流了。你们两个，明天开始多带些小玩意和银瓜子，去你们的老子娘还有兄弟那儿好好打听打听，自我走好悠然居那边大大小小的动静。打听得越详细越好。”

　　最好别让她抓到一点错处。不过就算真的没有，她也能整出个四五六来。

　　清荷迟疑的接过陆珠扔在梳妆台上满满的一袋银瓜子，本想劝上几句，想起往日里自己的话小姐也不爱听，倒是越来越喜欢顺着她心意的鸣柳，也就没有开口。

　　良言逆耳，她早知道陆珠不是个大量的，自己何必做那个讨人嫌的。清荷默默想着，自己可不能跟着这么一位爱折腾的主儿，绞尽脑汁想着有什么法子可以离开。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法子来。

　　罢了，她现在只是小胡小闹，大不了真出了什么事，再见机行事，总不能把自己和自己一家子搭进去了。

　　看着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恨意的陆珠，还有贪婪的把银瓜子袋子捏了捏再收好的鸣柳，清荷下定决心道。

　　年里黄嬷嬷的丈夫洪胜文也从湖州回了锡城，赶着给东家送节礼。

　　把年礼交给三管事陆非后，陆非道，“夫人要见你，你跟我来。”

　　“老哥哥，我们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您先和我透个底，夫人找我何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么多年，夫人要见他的次数少之又少，怪不得他猜测。

　　“夫人没交代。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放心吧。夫人是个心善的。不会把你怎么样。”

　　听陆非这么说，洪胜文更忐忑了。

　　把他领到小花厅，吩咐小仆上茶。自己就走了。

　　文氏带着兰嬷嬷来到小花厅，洪胜文连忙起身行礼。

　　“夫人安康。”

　　“坐吧。湖州当铺的账目我看过了，洪掌事做事，我一向放心。”

　　“都是夫人有眼光，有魄力，才有了湖州当铺。”

　　文氏善经营，也懂管理。每年查账，只要在她的预期收益之内，有些问题，她也会选择视而不见。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你与黄英分开两地，平日里儿女的教养是怎么安排的啊？”

　　怎么说起儿女教养了？难道是府里有空缺，所以想到了他的儿女？

　　想到这一点，洪胜文心中暗喜，小心斟酌道：“家里的小子今年十八了，天生力气大。如今在湖州的田庄里帮忙，已经成家了，娶的正是庄头乌兴和的大闺女，小女儿和霜小姐一般大，平日里就在家里管管一日三餐，做些绣活。”

　　“和霜儿一般大的年纪，母亲却不在身边，我这个做母亲的，听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霜儿也大了，这些日子跟着我料理家事，做得极妥帖，这里面也有黄英的功劳。

　　你们一家分居两地已久，儿子都已经成家了，媳妇也要调教，我有意放黄英跟你去湖州，让你们一家团聚。”

　　洪胜文万万没想到，这次文氏见他竟然是因为这个。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妻子黄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夫人不喜的事？！

　　要知道他之所以能在陆府五百来号下人里脱颖而出，一步步坐上掌事的位置，可是多亏了妻子黄英有幸被文氏选中，成了二房独女的掌事嬷嬷，一做就是十年。这十年里光年节赏赐都抵得上锡城普通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了，更别说还有丰厚的月钱和布匹钱粮。妻子这个位置是有多让人眼红，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可是明明白白的。

　　“夫人，可是黄英有什么做不好的地方？这才——这才——”

　　“洪掌事你糊涂。若真是黄英有不妥之处，还用得着来和你说，不说夫人，我就先处置了她。”

　　洪胜文一听，心落了地。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兰嬷嬷继续道，“是霜小姐大了，该学着自己管院子里，本来就是直接和她说一声的事，只是夫人想给她个体面，让她自求离去。”

　　文氏和声接过话道，“放心，她在悠然居这么多年，总不会让她空手走。就这样处置吧，大家面上都好看。”

　　洪胜文拱手抱拳道，“小的明白夫人的苦心，先代黄英谢过夫人。”

　　文氏心里道，希望黄英也能如你这么想。

　　洪家和黄家两代都是陆家的家仆，梅巷后边的巷子也都是陆家的产业，盖了一排排的小院子供那些比较有体面的仆人做居所。

　　黄英因为丈夫洪胜文递消息进来，因而请了假回到了洪家的院子。

　　出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待洪胜文当着面把文氏的意思传达到她耳中后，她犹如大冬天被浇了盆冷水，凉透了心窝。

　　“她这是卸磨杀驴。”

　　“你真是什么话？黄英，你可不能钻这个牛角尖啊。我们能过现在的日子都是靠的陆家。何况夫人说了，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你就和我一起去湖州，做你掌事夫人，不好吗？”

　　掌事夫人？黄英忍不住冷笑出声来。一个小小的当铺掌事的夫人算什么夫人。

　　她原本是在陆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老太太喜欢她，原本是打算让自己去二爷陆九龄的房里侍候的。

　　可命运弄人，陆九龄非要娶文氏女，而文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他为了求娶文氏曾当众立下过四十无子方纳妾的誓言。可偏文氏好命，第一胎就是个儿子。所以她也跟着死了心，另作了打算。

　　若不是文氏，她如今早已经是陆府的半个主子。

　　“等过了初三，你就去向夫人请辞吧。初九一过，你就随我一起去湖州。”

　　黄英压下心里一口闷气，沉默不语。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年的除夕，锡城格外的热闹。

　　陆家在锡城最适合看烟花的地方，号称锡城第一高的太白楼直接包了一层楼的所有包间，专门让小辈们用来看烟花。

　　同时除夕之夜也是个浪漫的日子，可比上元之夜。有暧昧的男女常常会在亲友的掩护下见见面，说说话，加深一些了解。

　　顾中慧听说陆家人在太白楼，在护卫和哥哥顾怀英的陪护下，一出门就直奔太白楼找陆霜。

　　和长辈们行过礼后，拉着陆霜到小角落里说说话。

　　“那个人约了我二哥在泰伯庙见面，你说我要不要去啊？”

　　见顾中慧粉面含羞，陆霜一下子明白了她口中的那个人是何许人也。却故意逗她道：“那个人是谁啊？”

　　顾中慧扭扭捏捏，“哎呀，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发现陆霜正在偷笑，知道她是在作弄自己，于是一顿粉拳乱舞，“你坏你坏你坏……”

　　陆霜一路灵活闪躲，窜到包间门外，这一层都是陆家人包了，护卫守在楼道口和其他通道，倒也不担心会被人唐突。因而文氏只吩咐了跟出来的春华夏晴和顾中慧的丫头追上去。

　　“我再坏，有那个人坏吗？”

　　“我不跟你好了！”

　　陆霜见她真有些恼怒，拉住她，手指轻佻的抬起她的下巴道：“小娘子勿怪，小生给你赔不是。你看今夜烟花缭绕，如此良辰美景，怎好辜负？”

　　顾中慧配合她演道，“那你说，又该如何？”

　　“去见那个人呗，我在你后边跟着，帮你把把关。”

　　顾中慧举帕遮面，把关虽然是顾家大人的事，但陆霜是她的闺中好友，这么说更显得两人亲近。

　　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的问道，“你要怎么把关？”

　　“观其行，眼神是清正光明，还是瑟瑟缩缩；听其言，是诚挚有礼，还是轻浮不当；察其行，是落落大方，君子磊落，还是形如鼠辈。”

　　陆霜近顾中慧身道，“他若是个好的，你这枝好牡丹，他姓胡的要摘，就上你顾家门。若不是个好的，换一个便是了。”

　　顾中慧羞得又是跺脚又是捂脸，忽然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姓胡？”

　　陆霜面不改色道，“你说的。”

　　“我说的？”

　　“你说的。”

　　顾中慧回想了一遍，在陆霜坚定的眼神里，也有点相信是自己说的。

　　陆霜搂住她的肩膀道，“你们约在何时，我们速速去准备吧。”

　　“还有两刻钟呢。”顾中慧狐疑道，“我人到不就行了吗？还要怎么准备？”

　　“当然要准备。不然光说一两句话场面话怎么看得出对方是个什么人？”

　　陆霜招呼春华到耳边交待了几句，春华连连摆手：“小姐，万万使不得——”

　　“不听话就把你放到田庄里种菜！你们两个跟着她去。”

　　随手点了两个离得最近的护院，再给春华塞了个钱袋子。

　　春华苦着脸，想做最后的抵抗，“小姐，这个真不好玩……”

　　“你玩过就说不好玩？”

　　呜呜呜……

　　春华耸拉着脑袋一狠心低头就往楼下走。还不忘招呼护院跟上。

　　春华刚到一楼，就被陆玄身边的见微知著拦住了。

　　看着陆玄和陆斓两个主子爷，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行礼，“见过四公子，见过七公子。是这样的，小姐忽然想吃三凤桥的醋排骨，我这正要去买呢，呵呵呵……”

　　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份随机应变的机智，春华默默的在心里为自己鼓掌。

　　“是吗？正好我们也要去那边，顺便带你过去呗。”

　　“不用了，四公子。奴婢哪能耽误两位爷的事，小姐给了银子雇轿子，我这就走了。”

　　陆斓一个闪身，拦住她，“再不说实话，就把你放到田庄里种菜！”

　　哈，真不愧是兄妹！春华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