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连水不信,“爹,怕不是姑夫忽悠姑姑的,您先别那么当真。官是那么容易做的吗?您看那些读书人,十年寒窗未必能当得了。您再看看陆家二公子,他爹可是翰林,听说可得皇帝老爷器重了。他儿子想做官,最后也不过是在五城兵马司做个不入品的文书。”
吴老爷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你懂个屁!人家那是要做官吗?那是历练!”
吴母一起来劝道,“我儿,你这次必须听你爹的。你刚出生那会儿我们就去寒山寺找大师傅算过了。你命里有贵人!得遇贵人,就能改换命格,若是没遇到那个贵人,不仅一生艰难,还会——”
吴母一想起当时听到批言时的心情,就忍不住流泪,这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依靠。
“娘,这种骗人的算命把戏我见得多了,你也信?再说那陆家小姐那么凶,差点要了我的命,怎么能说说我的贵人呢——啊呀!”
回答他的是他爹的熊掌和他娘的怒目圆睁。
擦去眼角的泪水,吴母坚定道:
“总之这次,你必须听你爹的!不然你我断绝母子关系!反正父母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干脆就成全了你!”
呜呼哀哉!吴连水第一次见母亲这般严厉,真的怕了。
自此吴家就像整个更换了门庭一般,拘束家里的仆人,拿出大力气去施粥赠药。
当然,吴老爷没忘记多撒些银钱,让说书的唱曲的,多宣传宣传这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奇人奇事。
钱没了再赚就是了,可他儿子改运就在此一举了。
更何况,若儿子真当了官,还愁没银子吗?哼——
吴连水的善举起了带头作用。连他一个街头小霸王都知道救济流民,锡城士绅们也不好袖手旁观,也加入了救济贫民和流民的行列。这下连城里的乞丐和贫民也得了实惠。
搭棚施粥,义诊送药的人家多了起来。不过这种施恩于百姓的行为有与朝廷争功之嫌,因而哪家也不敢做得太出格,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找个明目。
这些明目也是五花八门。
比如陆家打出的名号是“预祝陆家族学士子科举榜上有名”,顾家的名号是“庆祝顾大家新书刊印”,钱家则是“庆贺钱家又添新丁,家族隆盛”,杨家则是祈福来年,风调雨顺……
这年头,做善事也是不容易。
锡城官员们见状,自然不能甘于人后,可以高巡抚为首的高官们,又舍不得花钱,于是让夫人在参加陆家的赏梅宴是,在聚会上透露一下口风。各家夫人自然也乐得给高巡抚面子。
高巡抚和其他各家各出二百两,最后共募得白银五千两。用这笔钱去征用流民去修桥铺路,既为锡城百姓办了实事,又让流民用劳力换取收益。最后再建个功德碑,把各家的名号和赠款数目都刻在碑上,在地方志上再记上一笔,皆大欢喜。
整个春节期间,锡城的百姓好似被点化了一般,你不做几件好事,都不好意思出门。
锡城巡抚乐得见到这样的场面。教化百姓也是在政绩考核范围内的。只要明年锡城再多出几个举人,他一个甲等一定是跑不了的了。
年初五这天,陆霜带着春华秋实和若干护卫去了顾家。
顾中慧一连数日都不来找自己,陆霜觉得奇怪,于是递上帖子上门去探望。
到了顾府,顾三夫人先把她叫去了三房主院。
“难为你既要为母亲分忧忙碌家里的庶务,还抽空过来看我家慧姐。你有心了。”
“应该的。我和慧姐是手帕交,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顾三夫人于是让自己身边的紫英亲自带陆霜去见顾中慧。
除了主院,春华得了陆霜的眼色,拿出一个锦袋边和紫英套近乎边塞到她手里。
“紫英姐姐,才多久不见,着实想念得紧。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新年红包。”
“奴婢多谢霜小姐。”
“不客气的。我和慧姐关系好,你们也都清楚 。不知道慧姐这几日在家都玩些什么,和什么人玩啊?好姐姐说于我听听?”
“当不得您这么客气。”紫英知道规矩,诚惶诚恐道,“慧姐这几日一直都想出门找您一起顽呢,只是我们来了几波客人,慧姐走不开。”
紫英低声道,“洪家长辈带了未来姑爷过来相看,还有林家表小姐和舅老爷也来了。”
陆霜心里明白,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顾中慧这几日无聊的很。
这些表姐表妹,她其实和她们也不熟,她喜欢的他们不喜欢,她不喜欢的她们偏偏喜欢。这几日陪着母亲带着这些表姐表妹到处去参加宴请,烦死个人。
听说陆霜上门来看她,高兴坏了,差点一蹦三尺跳。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
陆霜啐她,“我家的赏梅宴,你怎么也没来?”
“哼!说起来我就气。”
她拉着陆霜道,“赏梅宴都是各家当家太太和小姐,我娘在顾家没这份体面。”
“可是顾大太太又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想带四姐她们去各家太太跟前露脸,就把我娘打发去招呼那些难缠的落魄亲戚去了,我也只好在家里呆着了。”
“怎么不跟着怀英哥哥一起去玩?”
顾中慧脸上可疑的红了,“他也忙着呢。那个人今天就要走了,所以哥哥带着他去和各家公子们熟络一下。”
见她粉面含羞,陆霜心里一沉,问她,“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在除夕那夜见了洪文道,觉得他如何?”
陆霜把那个人的名字摊开来说,她顾中慧难免有些害羞,但她和陆霜熟悉,所以也就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
“就,还行吧……人挺斯文的,挺高,还送了我一个兔儿花灯。”
陆霜心里怅然,顾中慧对他有好感。这可如何是好?
他是能为了讨你欢心随手买盏花灯,可他以后为了讨林娇蕊欢心,甚至以她为样,雕了座玉观音。
顾中慧见陆霜好像有些不开心,道,“明年就要及笄了,还有两年自由。这两年你可要对我好一点——”
“如果老太太的病好一些,你的婚事能不能拖一拖?”陆霜打断她的话问道。
顾中慧捂嘴,“你怎知……可是陆叔叔与你说的?”
陆霜径直点头,拜上一世的记忆所赐,她早早的得知顾老太太身体恶化,为了家族的将来考虑,许多事都要先定下,以免她老人家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耽误子孙的规划。
“你的婚事已经全无反转余地了吗?”
顾中慧心生疑惑,“霜儿,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是不是洪家有什么不妥?”
洪家一直独善其身,即使后来改朝换代,也保存了实力,顾中慧一直富贵无忧。
也许,是自己错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洪家是顾家长辈为你精挑细选的,没什么不好。”
“你就是洪文道,有什么不妥?”
“我从未见过他,怎好胡乱评说?不过是怕你太早向着他。”
陆霜开玩笑道,“《诗经》上是这么说的,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你心里可要多想在自己一些 。”
说完这些话,陆霜有些惴惴不安。
毕竟《诗经·卫风·氓》里的女子,婚姻并不幸福。她这是给她提前泼了一盆冷水。
顾中慧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思。你放心,无论未来怎么样?我都会过的好的。男子二三其德,我也有心理准备。你看看我们周围,有哪家的丈夫是会一心一意只守着妻子的。”
陆霜默然,顾中慧说得是事实。哪怕是没有妾室的陆九龄,也会出入秦楼楚馆,偶尔捧场做戏。为名妓填词写曲,作诗吟赋。
“既然免不了嫁人那一遭,就尽量在有的选的时候,选最合适的,以后过的后的几率也就大一点。我娘说了,洪文道文人脾性,哪怕心里有些花花肠子,总会记得给家里的妻子体面。只要我顾家不倒,我就能稳稳居后院。顾家就是我的底气。”
陆霜听完她的一番话,明白其实自己是小看了她。
顾六小姐,可不是弱者。
“那我就放心了。”
顾中慧笑她,“你啊你,明明年纪比我小,竟然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担忧我的婚事。老实交代,是不是最近偷看了什么话本?”
见她每个正行,陆霜也放开了和她闹。可偏偏这时,林娇蕊过来探望。
“六小姐,表小姐到了。”
帘子拉开,林娇蕊进了屋。
“六表姐。陆小姐。听说陆小姐过来了,我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没打扰到两位说话吧?”
陆霜心里暗暗吐槽,打扰到了。
顾中慧笑道,“哪里话。表妹可是有什么事?”
“听说小梅庵的梅花开得好,不知表姐明日可有时间,陪妹妹去看看?”
顾中慧想到小梅庵的香火也挺旺的,可以去为顾老太太上香祈福。
“也好。霜妹妹明日可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上个香。”
看着顾中慧一连期待的表情,陆霜应道,“待我回去禀告母亲。想来母亲也是会应允的。”
见目的达成,林娇蕊没有久留,说了会话就走了。
陆霜想找个机会为顾老夫人把把脉。她一个闺中小女儿,可不敢随意开口。但是看一眼,说不定也能看出些端倪。
“慧姐,来的时候,母亲吩咐我向老夫人问好。可否带我去见见老夫人?”
顾中慧爽快的应下了。
穿过一条条的游廊,来到顾老夫人所在的尚贤院。
来到暖房,人在门外就时不时的咳嗽声。
顾老太太身边的许嬷嬷得了小丫头的汇报,得了老太太的许可,出来迎接。
“六小姐,霜小姐。这边请。”
陆霜进到室内,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室内处处禁闭,只有两个窗口低低的开了一线。窗口处各有一株名品山茶朱砂紫袍开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