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宅,后部庭院。
月朦胧,星迷夙,庭立小圃无窸窣,右亭详谧影抖擞。
段志感负手站在门前台阶处,但望这星月长空,他目光漫游却毫无波动,仿佛那映入目中的烂漫,不在他的心中。
……
小筑。
凌云志一家三口早食罢晚餐,但室内的餐余暂且搁置。
此间夜已深,但凌夜却在廊亭石桌处,在凌云志的陪伴下就着月光翻阅竹简。
家井,在廊亭的另一边,而那里,也很清闲。
柳月本在井边洗碗,但闻风动而循轨望明月。
然,月色之下渐神游,乃不知所遇一幕在眼前。当日的雄巍身姿,那恍世一遇……又是否藏于月中呢。
……
柳宅,主卧内。
尽管早熄了灯烛,但柳平宽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致使同床的赵玉凤也皱眉难清梦。
便是被搅得困意全无,赵玉凤也只是嗔怒地瞥了对方一眼,遂没好气地闭上眼睛,转身背对侧卧、尽不搭理。
……
钱宅,段志感所在厢院。
段志感在此仰望夜空良久,一直巍然不动、静默如石,乃至于石崇瑞从西廊走出他也不曾醒觉。
见对方怔神望月,石崇瑞不由摇头暗叹,旋即便微微一笑地走了过去。但对于石崇瑞的到来段志感却仿若未闻,直到石崇瑞走到他的身旁停下,他的目里也毫无变动可言。
对此,石崇瑞只微微一牵嘴角,便与对方并肩而站、负手观明月。
这一眼巡游不久,石崇瑞便微微扬嘴一笑,低吟自赏道:“皎镜半悬引前途,柔光四溢映明灯。”
段志感置若罔闻,少顷之后才微微摇头,怅然满怀:“世间,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石崇瑞为之沉默,后微微一牵嘴角,却弃明月而青睐群星:“相似而心不似,缘似而情不似。又岂是相似。”
段志感沉默良久,后转身回寝道:“早些歇息吧。”
石崇瑞略有缄默,随后便转身过去,目送对方回房。然他缄声不语,便是入房关门时也是垂眸视心,而不与人相视。石崇瑞为之沉默,慢慢垂低了视线。
默然少许后,石崇瑞禁不住微微摇头,只在心中暗叹一声,便怅然转身,望向那朗朗月空,目里平和映星夜:“如今飞雪送沧桑,往昔情债何以偿……”
……
小筑,偏房。
柳月侧卧在床,轻抚凌夜肩背,待到对方睡深了,她才微微一笑,遂轻慢起身,下了睡床。
呼……
她近前吹熄了微微摇曳的蜡烛,以确保对方不能扰乱爱子的甜梦。事后,她又对爱子流盼一笑,便转身离开小厢,且轻轻带上房门,给他安宁。
挲、挲……
凌云志正坐在厅堂门口的台阶上雕刻片竹,他手工精湛,这不长的一幅《河岸渔网图》也在他的微笑下渐渐完善。
柳月既出偏房,转身抬头间便能看见凌云志坐在门口。
“唪。”见对方专注,柳月不由温心一笑,便揣着双手走了过去。
不等柳月来到,凌云志便会心一笑,但没有停下手中的事务:“夜儿睡了。”
“嗯。”柳月轻声点头,且在凌云志的身旁轻慢坐下。
凌云志轻然一笑,便将手里的竹笺递给柳月,而后起身回往厅里,将那件披挂在屏风上的薄褂拿来为柳月披上:“夜深了,小心着凉。”
柳月轻轻点头,是望着手里的竹笺。
那竹笺已经完善精栩,其上刻画,是早些时候父子二人在河岸捕捞的景况,不过她也在那里。只是,她不是从那里路过,而是揣着双手在旁边笑望。
“唪。”凌云志微微一笑,随后便在柳月的身旁坐下,且用双肘撑着双膝,仰头去望那漫漫繁星,眼角带笑道:“静夜之中,自有美好。”又是一笑,心境悠悠:“喧嚣之外,也很美妙。”
柳月略有一默,随后微牵嘴角露出一抹暖笑,点头附议。
“唪……”凌云志微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
梧桐秋金烂漫,金乌端着火翅大抬小步,一步两步地走到小主人的身前,遂收拢羽翼,轻轻蹭首。
少女微微一笑,抬手轻抚了两下对方的脑袋。
“哈。”看到这幅场景,或是那只比小姐还高两头的金乌,这个揣着双手从上路走来的小侍女却是略显怕怕,遂不自觉得攥紧了揣在袖中的小手,快步小跑了过来。
“唳——”金乌向对方轻轻一啼,算是打过了招呼。
但这轻轻一嗓,却将小侍女吓得屏住了呼吸。是以,她一停到小姐的身后,便郁闷地嘟起了嘴巴:“小姐,老爷说了,夜寒时不能打扰火儿休息。”
那少女温和一笑,遂轻轻摸了摸金乌的脑袋,它也亲人,享受抚摸,便闭上眼睛蹭了蹭少女的手心。
少女轻悠一笑,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唳——”金乌向小主人轻声一啼,权当送行,随后又不冷不热地瞥了小侍女一眼,便转身飞上了梧桐枝。
哗——
金乌展翅烂漫,但小侍女却不领情:“唪。笨蛋火儿,就知道欺负我。”
只不过,她也只敢闷声嘀咕这么一句,便急忙转身追向前方迎风而去的小姐……
……
小筑内。
凌云志已经宽衣入被,却以右手为枕,而他床位上的竹枕则被他抱放在怀里,显然只是在闭目假寐。
吱……
柳月轻手关上堂屋的大门,但却没有上锁,随后便转身走向屏风后面的简卧。
待到柳月穿过屏风过道时,凌云志却在微微一笑后睁开了眼睛,遂转头打量过去,上下扫量,令柳月眉头小皱得闭紧了素唇。
凌云志乐得一笑,遂坐起来将怀里的竹枕放归原位,且掀开被褥迎柳月就寝:“你今日总是心不在焉,似有心事。”
闻言,正准备用脚退下第二只绣花鞋的柳月不由顿默,但也只是一下,她便下了鞋子躺进被窝:“没有,只是与爹娘起了口角。”
凌云志微微一笑,遂动手帮对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便转身躺好,将对方揽在怀里:“二老年岁大了,脾气不好也能理解。”
柳月沉默,后微微摇头,遂用螓首贴蹭了一下夫君的胸口,便将对方拥紧,就此枕着对方的胸怀闭目作眠。
凌云志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的月夜……
……
嘶——嘶嘶嘶嘶!
战马嘶鸣,月夜当空。
三个时辰前,吐谷浑部众在主战场一战而溃,段志感愤于麾下将士死伤惨重,遂不顾主帅将令,率领麾下的铁骑部队追击该部溃败的逃兵。
这一追便是五十里,该部溃败之兵一直逃而不战,无论途中有多少军士被追上斩杀、抛尸落马都不曾回头一眼。
尽管察觉不妙的石崇瑞愤于劝阻,但段志感仍是不肯罢休。那些头断当场、肢解惨死的兄弟,那些嘶鸣倒下、同葬一地的战马,无论是哪一个、哪一匹,都让他心中泣血,难抑仇怒。
直到逃兵将段志感引到此处荒野,两万伏兵尽出,瞬将段志感率领的三千骑兵重重包围。
“嗤!”伏部主将弯刀落瀑,刀起刀落间,便将一员冲杀向自己的骑兵当场枭首。
噗!
然,那骑兵无头落马,可铁骑却愤然扬蹄,若非那伏部主将在惊怒之下弃马飞扑出去,定会同座下的轻骑一样被生生踏倒。
“(吐谷浑语)该死!”伏部主将怒骂爬起,随后便挥刀指阵,且身先士卒,徒步向唐军发起冲锋:“(吐谷浑语)杀——!”
“(吐谷浑语)杀——!”声令之下,吐谷浑部全员淤血冲锋,顷刻间便将那些当前即将突围的铁骑全部斩落。
天一转眼,双方属军便已经在地上乱作一团,这合计还剩不下三千人的战斗,已经在周边抛下近一万多具尸骨。
噗!
段志感战马早亡,如今在深陷重围之下,是同一众亲卫护战着石崇瑞等弱武之士向外突围。
然,放眼望去,四周吐谷浑部的轻骑,麾下将士也频频倒下、失足落马。
“(吐谷浑语)该死!”吐谷浑部一员副将怒斩前敌,随后便怒策快马转向,手中弯刀高举,透光如月,直向段志感冲杀过去:“段志感——!”
“找死!”段志感怒见来骑,当下便踏步飞去,是双手持剑落光,一举将敌骑连人带马、斜劈为二。
噗——!
血柱喷溅,可不等芳华洒落,便有一柄长矛从那匹处于倾倒中的战马的颈上血泉中突刺而来,锋芒直取段志感的眉心。
“找死!”策马怒来的近骑卫狰狞怒骂,骤用双手转枪横扫,险险将对方的长矛从段志感的前方扫开。
呼!
呼啸声方才响起,更不等段志感瞳孔一缩,便有一人将他拽后落地。
转眸看去,那女将一身戎装,美颜英飒,此间她从段志感的身后飞跃而出,非但面上染血、凤目冷冽,手中的两柄短剑也是血光凛凛。
“(吐谷浑语)女流之辈!”那偏将怒转其目,但他来不及拔出腰间的短刀砍退对方,便被那骤然分刹双剑的女将绞掉了头颅。
噗!
血柱自断颈喷薄而出时,那女将也沉身落地,遂冷冷回身,前侧那喷溅而出的芳华,不过是在为她欢呼战功罢了。
呼!
时下,退空落地的段志感也在撞到后方的亲卫后稳步停下,但抬头看去,却见对方冷峻凝重,亦不由为之沉默。
噌!
只此分心一瞬,随着一道锋锐的破空声,瞬有一支飞箭擦着段志感的鼻梁带过,若非段志感及时惊觉并向后仰头,绝然要被一箭贯穿头部。
噔鞥!
飞箭未中,却将段志感的鼻头擦出一道血痕,且在落地后大半入土,震晃不止。
“找……死……”见那飞箭余威,段志感也不由心中后怕,遂狰狞咬牙,只骤然转身一踏血土,便飞纵向那个站在敌骑中弯弓飞矢的敌部主将。
噌!
非但如此,他且在飞身跃过旁侧的骑卫时,顺手抽出了对方斜挂在座下马鞍上的短枪,并迸出全力,将短枪投掷向敌部主将的面门。
“(吐谷浑语)雕虫小技!”敌部主将怒弃劲弓,愤然转身间便出手反抓住段志感掷来的短枪,随后即刻持枪横扫,打算以攻破攻,去截击段志感飞身落击过来的一剑。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