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村委会议室。
李传红在会议室内当众发火,他一直在讲台上来回踱行,所训斥和怒质出来的内容让所有人都正襟危坐,那些被他喝指的对象更是不敢吭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便是坐在下面的王国梁也是如此,尽管他是心中窝火的板着脸。
李传红在基层干了整整十六年,但无论是当年初任三个小村的支书还是现任着由两个大行政村合并之后的村委书记,他从未与人动过真正的火气。尤其是在两个大行政村合并前的联办阶段,本就对李传红之为人和作风有所熟知或了解的二委村室之成员更是借此机会加深了对彼此之间的认知和了解。
守原则,作风硬,素质好,能力强。
不摆架子,不刚愎自用,身体力行,率先垂范,执行力和贯彻力更是没话说,而且还尽一切努力帮村室人员争取利益,更设身处地的为基层解决困难、为群众谋福祉。
以上这些,不是李传红刻意表现出来或者故意宣扬出来的,而是村室成员和群众从李传红的实际作为中切身感受到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村室成员才会对李传红如此信服和敬畏,因为李传红能做到的,他们扪心自问做不到多少。
也正是因为这样,基层群众才会对李传红如此认同和亲切,就算是跟人闹出了矛盾或者纠纷,只要李传红一到场他们也会先给三分薄面和尊敬,多数人也都能够暂时压下怒火和气愤来客观对待事实或者跟人摆道理。
但,一百个人里面总有那么一个愣头青,也不是每个人的思想觉悟都能够跟上或者不愿跟上时代和社会文明的发展与进步,尤其是一些“自我观念较为顽固又极度以自我为中心、法度认知较为淡薄更不愿意接受法纪观念的人”,可谓一粒老鼠屎坏掉一锅粥,说其拖了民族复兴的后腿、阻碍了社会文明的进步甚至局限了自我发展和未来的脚步也一点都不为过。
而这些特点突出的人,便是造就基层“问题不断、矛盾频发、出坚筑难”的重点和大头。
但世上没有简单的工作,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个人,更不能奢求每个人都配合自己的工作和能力。
而在李传红看来,这些人之所以不能配合或者不愿配合官方的工作,无非是自己没有切身考虑到对方的利益,亦或者,是己方没有正确的向对方表明这种切身相关。
他一直为此努力,想通过这种“舍身处境、换位思考、代入观念”的方式来寻找到群众心中最中心的关心点和衡量价值的标准,想通过这种“找到根本利益、解决根本困难、化解根本矛盾”的方式来为村委和群众解决实际困难谋福利,更想通过这种“只有我先为人人,人人才能后为我”的理念来弘扬“切身相关,向心同筑”的优良品德,以此来改善家乡的生活环境,从而带领家乡走向繁荣。
但,他还是有些小瞧这些愣头青的顽固和偏执!也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有些人根本就没有除了自我利益以外的任何东西!
今天这场大火,烧掉了李传红的同理心。烧掉了李传红对这些屡教不改、屡戒更犯之人的同理心!
今天这场大火,也烧毁了李传红心中的愚昧和无知。烧毁了李传红对人性认知的愚昧和无知!
他们的不以为意,他们的满不在乎,他们事后的事不关己和理所应当!让李传红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也改变了李传红“为人本善,一视同仁”心理和工作观念。
老朋友的话言犹在耳,对方的痛心疾首更历历在目,即便是一口气喝完这杯酒……他也禁不住要扪心自问:是自己的工作方式太柔和?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做到位。
对于李传红闷不吭气倒酒灌的举动,刘爱莲为之沉默,从军和从文也不敢吭声。
自古黄昏愁,痛饮来下酒。
端着饭碗的家属,既没了胃口,又哪会有人再动。
好一桌饭菜,也就此冷置。
……
翌日清晨,村委会议室。
一大清早,村室的所有成员便全部齐聚会议室,便是村室的保洁和所有村属的环卫也全都被召集了过来,其中又有哪一个不是正襟危坐。
李传红还没到场,独自坐在宣讲长桌上的王国梁亦只是垂目观心,没有表率。
呼呜。
电瓶车到来停下时的呼啸声能够传进众人的耳朵里,但却没有人转头去看门口。
许不到三秒,李传红便从外面走到了门口。但,他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李传红依旧空手而来,他许是起床匆忙,非但头也没洗脸也没擦,大胡茬子也冒出来了一片没有刮。
在默默地转目巡视了一眼众位村室成员后,李传红又深深一默,随后才庄重了神情和态度走向了宣讲长桌。
对此,众人唯以沉默及缄默回应。
呼。
拉出椅子坐下后,李传红先行调整坐姿,随后才把双手交叉起来地放在了桌面上。
王国梁也交叉着双手,但是放在腿窝上。
“唪——”在举目环顾了一眼众位村室成员后,李传红先行抿嘴释闷气,随后才轻松心怀道:“对于昨天的事情,我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检讨什么的我也怎么不会写,大家有什么批评和建议可以当场提出来,或者投放到门口的意见箱里。”
众人沉默观心,唯独尚在低着脑袋掰手指的雪莉在缄默之后微微一牵嘴角。
李传红微微抿嘴一笑,随后便动手抢走了王国梁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儿和签字笔:“关于昨天的事情,我有几点要说。”
哗啦。
众人即刻把手拿放到台面上,乃是翻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唪。”王国梁深深挺胸地出了一口闷气,随后又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李传红,这才偏着嘴巴学了几道子什么话。
李传红自然没闲心搭理这王婆子,而是在本子上边写边说道:“昨天的事,幸亏没有发展到危及群众人身安全和住宅安全的火灾,但这家伙少不了挨法律的收拾。”
说到这里,李传红又暂时停笔,乃是神情严肃地逐一巡视着众人说道:“我在这里放下一句话,谁要是敢接受对方家属的求情和送礼跑过去打招呼说情或者托关系,别说村室和纪检那边饶不了你,你跟这事儿沾上一点子边子就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李传红的话语说得尤其重,众人既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也沉默,唯独小刘在缄默过后轻轻点头,而且李传红也在望着小刘这边。
毕竟小刘是大刘庄的包村干部,对方的家属昨晚也确实去他家里找过他。但小刘一直闭门不出,乃是熄灯熄火的把对方堵在了院子外面,最后还反倒遭了老婆子一顿咒骂。
以李传红对那一家子人的了解,他自然能够联想到一些实际情况,但时下这不是重点,是以他只微微摇头带过,便重新写说起来:“柳絮时节的灾点才过完,现在麦秆更是一大问题。”
“后面还有玉米,芝麻,棉花,再到后面树枝子一掉又有不少人家堆柴火。”
“一茬一茬下去,一季一度的宣传也都只能管一会儿,过了就丢、完了就忘,总这么着也不是个办法。”
说到这里,李传红不由微微摇头,随后便微微一笑地看向了大伙儿:“大家有什么折子先说说,我后面再讲自己的看法。”
言及此处,李传红又不由将目光转到了长征的脸上:“长征,平时就你歪点子多,赶紧想个折儿。”
听到这话,长征顿时嘴角一撇,随后又心烦意乱地“啧”了一声,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儿:“什么叫歪点子……那是好主意。”
听到这话,雪莉顿时忍俊不禁,乃慌忙低头地窃笑出声:“吭唪。”
“吧唧。”长征斜撇着大嘴瞥了一眼雪莉,但其他村室成员却全部斜撇着大嘴翻了一眼长征。
“呵呵。”李传红乐呵一笑,反倒是王国梁面目不善地斜瞥了一眼长征,随后又没好气横着眼睛瞪了对方一眼。
见长征暗暗咧嘴,王国梁便不温不火地牵扯了几下嘴巴,随后才在垂目一思后皱眉开口:“其实要有几个针对。”
“哦?”此言一出,李传红顿时眉头一挑地看了过来,其他人也纷纷为之侧目。
王国梁死皮不要脸,自然也能从容接受众人的瞩目,当下乃是略一沉吟便环顾着众人说道起来:“我们要分清楚,是哪些人容易出问题。”
“嗯。”李传红随同众人轻轻点头,随后又向王国梁扬了扬脑袋:“你接着说。”
王国梁轻轻点头,随后便开始分析起来:“意外起火这一方面,有两个主因。其一,烟民。其二,小孩子。”
众人点头,也自然知道这些。
而王国梁也在略作一顿后开始详细解说起来:“全辖内有六成的人基本上都是烟民,包括一些妇女同志也有吸烟的嗜好。但是吸烟行为不检点或者抽完之后不注意熄灭又随手乱扔的,基本上都是一些男性的老同志。”
众人点头,也安静听讲,但唯有雪莉却没好气地斜瞥了一眼长征几个老烟枪,以至于让三个坐在一起的家伙暗暗咧嘴。
“乱扔的烟把子,是引起柳絮和麦地起火的重因。”
“第二点,就是一些家庭的小孩子喜欢玩火。尤其是一到三五月份,柳絮飘得漫天都是,地上更是铺的厚厚一层。”
“但小孩子感觉这好玩儿,上去就是一顿点,这火势蔓延得多快?之前季中发生的几场火患,基本都是因为这两样儿。”
“还有另外一个点,就是大伙儿家里的地锅。”
“去年隔壁村发生的一场大火,就是因为老人家在烧火做饭的时候跑出去跟人叙闲话,这柴火一掉出来就引燃了到处都是的柳絮,最后火是灭了,房子没了。”
“至于故意点火和放火,就跟刘全有一样。”提到这个名字,非但王国梁老脸一沉,其他人也纷纷沉默。
“点不完的麦茬子,一把烧完撂挑子!”王国梁狠狠地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随后才阴沉着脸说道起来:“一亩三分地,怕麦茬子和秸秆儿沤坏了,明着不点暗着点,白天不点晚上点!这还没到打完麦子的时候呢!”
“想的是什么?”
“点了火烧了地,火烧大了有警察给过来灭,还有免费的旋耕机子过来犁!省了多少工夫?!”
眼见众人不说话,王国梁便阴沉沉地轻敲了几下桌子:“这就是思想觉悟。”
说到这里,王国梁这窝了一夜的火也全部蹿了起来,更是在强压不下去之后气得拍案而起:“这就是改不了的尿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