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刘爱莲和大姑共住东间一室，但大姑独自睡在主床上，刘爱莲则是搬来收放好的折叠床凑合一宿。

这一夜，娘俩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叙了很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呢。

李万胜独自睡在堂屋里，这张老旧的木床靠着西墙。中堂桌的最右边还放着一个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不过电视机好像很久没使用了，而李万胜也早已睡入深梦。

李传红、大老表、传承这仨人一块儿睡在西间。

北床比较大，所以李传红和大老表便同睡一床。二人都闭着眼睛，但你一句我一句也是没睡着。

传承侧身睡在南床上，这是一个单人式的弹簧床，因为太过老旧的缘故床底的弹簧垫也下沉了很多，看上去倒更像一个网床。传承一直面朝窗口背对两兄弟，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刘爱莲便打开房门出来接水，但迎头便看到大老表也从正好西间出来。四目一触略有一默，事后彼此一笑点头罢了，便一块儿出了堂屋去灶屋，烧水接水备洗漱。

李传红和李万胜还有传承起的稍晚一些，但不等大老表再往灶里添把火也不等刘爱莲将掀开锅盖将锅里的热水起出来，李传红三人便已经进到大姑的屋里了，一者为大姐量量体温血压再查验伤口，二者为大姑动手整理床铺掖被单，三者动手收整一下房间里的东西扫扫地，也省得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收拾。

李传红等人在大姑家里一连住了三天，大姑和大老表也难得睡踏实了三天。在此期间，每天晚上都是刘爱莲在东间陪床，但这张放在主床前面的躺椅上却是上午一个人、下午一个人，到了晚上又换一个人。

对于这些，大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静时都悄悄地偷偷抹眼泪。

自家的孬儿不比远亲好，两个杖子没有血亲孝。但这心里的话可是不能说，也正像她那天跟李传红说道的一样：你再知道跟我亲，那最后送终守孝的人儿不是你，你跟小橙子再孝顺，也总不能把我接回去。我是有种的，在这扎根啦，能活多少那是命，快要不行的时候孩子要不要呢，那也跟你没关系。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辈子，以后逢年过节留碗饭，秋明到了烧张纸就够了。

李传红当时又哭又骂，说人一个文盲整天歪理多，一把年纪了净说孙子话，可是把大姑气得差点没一巴掌拍过去。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但说快也快，尤其是孙小慧那边打来电话的时候，这再长的时间也禁不住几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抢话说，当到这一通电话挂断了，这第三天的白日也就结束了。

翌日，清早。

在吃完早饭之后李传红等人是想再多留一会儿的，但传承和李万胜那边已经被工作上的事情催得没门儿了，这在这外头讲电话的声音都能亮到屋里来，虽然他们没有争吵和叫喊，但那一句一句的委曲求全难商量却听得大姑直摇头。所以大姑便将留在室内的李传红和刘爱莲劝走了，还让大老表给人送出去好好说，没事儿也就别再过来了。

当大老表将李传红和刘爱莲送出门口的时候，孙小慧也正好开车过来了。不过大老表是铁着脑袋不让大伙儿再进去，刘爱莲也跟着一块儿劝说先回去，等有时间之后再过来。

李传红站在一旁没说话，但临近上车的时候他却对传承使了个眼色，随后便把传承领到了远地儿去叙话。最后传承只轻轻点头便掐掉了烟把子，更在一路小跑回来的时候跟孙小慧使了个眼色。孙小慧当然是知道，便去后备箱里拎了一提袋的果子硬塞给了大老表，还说大姑这辈子每个啥喜好但就是喜欢吃这甜果子，虽然现在是不能多吃和多尝，但不能不备着。

大老表沉默一时，随后才轻轻点头道谢。

众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李传红在回来之后临上车的时候却又突然沉默，事后他又跟大老表简单嘱托了两句话，这才拉开车门率先上了车。一家人跟大老表相互点头支应了一声，便先后上车离开了这里。

大老表一直站在路上目送轿车开不见，这才在深深深默之后去看手提袋里的果盒子。但他才把右手刚刚伸进里面翻两下他突然手一颤，随后便没出息得抬起手臂擦眼泪……

彼时，躺在床上望房梁的大姑也慢慢湿红了眼睛，可能是有些看累了，她便慢慢闭上了眼睛。但那一行清泪却是管不住了……

那一年大姑走的时候，远亲近邻都来送，但就连入赘外地的老三都拖家带口的回来了，老二一家却连半个影子都没有看着。李传红扛着棺材眼红了一路，等最后来到坟坑前面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窝囊和憋屈，当场卸下棺材就打算冲去老二家里找人算账，但却被传承和一帮子老表及时扑倒并压在了地上。李传红因为无法挣脱而不甘认命，也从来没有哭得那么难看过。

那是什么时候了，李传红的鬓角也霜染苍白了。

……

在从大姑家里离开之后，一家人又顺趟先去三姑家里走了一趟，在那里吃过午饭之后将近待到三点，随后便转路去了二姑家，但也是在那吃了晚饭没过多久就开车回去了。

两个姑姑两顿饭，李传红喝了很多酒，这一路上都是靠坐在副驾驶的窗口上嘟囔和出酒。坐在后面的传承也醉倒了，三个大男人里也就李万胜还算清醒。

孙小慧默默地开着车，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刘爱莲则是隔着座子搂抱着李传红的身子以免让对方从座子上滑下去，但她一直转头望着窗外的夜景，也难得的没有跟李传红去计较不要命喝酒的事情。

这一路稍有颠簸但尚算平稳，一辆轿车行驶在道路上也并不怎么突出和惹眼，道道长街灯火倦，一县一隅也慢息。

……

第二天，李传红家。

吃罢早饭之后，一大家子便大包小包地开始往外拎东西装车。本来在这个时候，李传红和二大爷都要故意责怪传承这一家子没见过世面，那是对这一家子什么都东西都大包小包往外拿的行为嘲讽个没完没了，但如今在送走一家人的时候，二大爷也禁不住悄悄转开脑袋抹眼泪。

……

数日后，六月初六。

六月六，好兆头，唢呐先奏迎门口，不消多久……邱建业便把新媳妇从屋里抱了出来。

礼花喷洒，小炮一挂，上了花轿去前头，新郎官人骑上马，一路便这么优哉游哉地离开了这庄子。

邱建业的新娘名叫刘芬芬，虽然夫妻二人的家籍不在一个镇，但实际上两地相隔不过十几二十里，所以这一路上的轿夫也只轮换了三巡便到了喜宅。

彼时，李传红作为一个外庄过来的证婚人，正跟邱建业的父母一块儿站在门口眺望婚队何时归。

但这新郎骑士一路优哉游哉晃出来，还有个专职的领马官儿在帮忙牵着马，那是相当的磨叽。

“吧嗒。”李传红一眼见到邱建业的那副嘚瑟样儿就禁不住咂嘴嫌弃，直把身旁的二老听得翻白眼儿。

“嘿嘿……”李传红嘿嘿一笑，随后便逃也似地去帮忙招呼一众占道儿围观的亲友们：“诶呀——还看、还看！赶紧的挪地方，等会儿新娘到了别往上面哄、啊？诶呀——这屋里的人呢？！你们你个负责张罗的赶紧出来办事儿啊！那小孩儿！还不往路边子上让一点儿，等会儿再给你脑袋瓜子上面踩一脚……”

得，李传红这一顿吆喝和气急败坏的大敦促，直把一众远近围观的亲友刺挠得满脸嫌弃大撇嘴。

不消多久婚队到，新郎官儿只等马儿一停咧嘴笑，随后便翻身下马……但，险些挂在马蹬子上下不来，这家伙儿给人笑得。

“嘿嘿……”邱建业嘿嘿一笑，随后先气急败坏地把脚从马蹬子上拔下来并穿好鞋子，事后又嘟嘟囔囔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大红花和衣装，这才笑咧着大嘴叉子跟着花轿一块儿去门口。

这花轿一到位，自然是是少不了媒婆来唱调儿：“落轿——”

到了跟前不能上手掀帘子，一切规矩和流程还得媒婆一道一道来……这迎花轿的规矩虽然是不少，但邱建业那是一个言听八个大计从，该轮到自己家人表示的时候他那是急着眼睛就催促、大手招呼摆动得更似在狂抖，但这一轮到自己表现的时候，那是一个笑脸两张嘴，可给大伙儿看得够乐呵儿。

等到新郎踢门新娘应，媒婆顿时手绢儿一扬就唱调儿：“下——轿——”

这媒婆儿一把轿帘子掀开……

“嘿嘿……”邱建业大嘴叉子一咧就开始撸袖子，随后便猴急猴急地跨过轿抬进去抱新娘：“赶紧的赶紧的，磨磨唧唧……”

“哈哈哈哈哈！”众人哄然大笑，喜乐也随之奏响。

“呵呵……”李传花乐呵儿一笑，但望着新娘子的大新袍却是有些眼馋，以至于让站在旁边不远的老邱在斜瞥过来一眼后禁不住撇起了大嘴叉子。

正统的中式婚礼在正式流程上没有那么多的幺蛾子，新娘下轿之后直接入喜堂，但因为有李传红这个半吊子的证婚人存在，所以在新郎新娘拜天地之前还得插上一道子。

虽然李传红准备的充分还背全了稿子，但任凭他嘴里吐出来的玩笑和正经再不错，这凑热闹的家伙儿们可是老不耐了，那插诨打科儿使绊子的，直把李传红气得直咧嘴。

笑闹之后，正式拜天地，事后新人先给父母敬茶，二老再行礼封子，这边媒婆一唱“礼成入洞房”，外头的鞭炮喜乐便齐响。

至于闹洞房？虽然十里不同俗、百里更花哨，但人整个王庄村委会还没有几个半吊子敢舔着老脸丢人的，顶多是欢闹进去撒上一把花或者炸个气球吓一下，事后再让新娘给人点根香烟倒杯茶便就此带过了。

再者言，正统上的闹洞房是在晚上，这大白天的，闹个鬼闹。所以这婚俗慢慢发展下来到现代，便趁着送入洞房之后哄进去喜个热闹。

这一场婚宴来人不少，所谓热闹，无非是拜堂之时和欢聚时刻，眼下这一桌桌的坐下，那便是打成一片划拳猜俩，只等到新郎新娘出来挨桌敬酒走过场。自然，这新娘子出来敬酒也是去陈趋新应时潮，不然要是错过了这一天，再像以前那样戴着头盖进屋儿不出来？那还真是没准一辈子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

等这一番结束已经下午四点了，李传红作为主宴的一员陪酒客那是没少喝，眼下还是被气急败坏的老邱给开着三轮车拉回小李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