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人。

这话太气人。

气得她伤口发痛。

压下这口气，谢星繁决定暂时不理他，安静闭上眼疗伤。

好一会之后，谢星繁睁眼，轻吐出一口气，苍白着脸扶住树根站起：“走吧。”

卿则言不言不语，将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安静走在前面开路。

林中黑白交纵，一切显得可怖极了。

谢星繁不禁有些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润湿一掌心，受了伤的她紧跟在卿则言身后不敢掉队。

丛林茂密一片黑中陡然闪出几个黑影，拿着剑斜斜刺过来，卿则言眸光一冷，面对这突然的袭击，一步也没退，独自全部挡下。

显然，这几人不似方才那成群结队出来的黑衣人好对付。

这几道黑衣人比之先前那些人更厉害，他们攻击角度刁钻，速度更快，几人缠打下，卿则言隐隐有些落了下风。

谢星繁暗暗调节了一下内力，痛得心窝子痛，心中不免觉得先前受得那一掌误事。

浅吸了一口气，谢星繁决定不掺和进去，省得好心帮忙帮成了倒忙，而且照双方这种打法继续下去，说不定她还得替卿则言收尸呢。

卿则言皮相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死了肯定也好看，她得要带回去好好研究一番，要不被他们一行人拖到荒郊野外喂了狼岂不浪费？

谢星繁站在卿则言身后，思量着他死后尸体的一二三研究，卿则言在前面手持着剑，面色冷冽的将一个个黑衣人挡在自己四周，人多，他略有些支撑不住，却偏偏无一人能突破他的防守跑到他身后的谢星繁面前去。

刀光剑影中，卿则言与黑衣人们在林中忽上忽下，刀剑相撞之声叮当作响，或挡或攻之间皆有所量，一招一式之间尽是随机应变。

谢星繁看得起劲，余光中见一黑衣人突然脱离了战场，又遥遥看了她一眼后才飞快的向着林子的中心飞去。

前头的卿则言依然与黑衣人纠缠的难舍难分，完全没注意到已经离场的那人，谢星繁心里有了一点思量，趁着卿则言又一次退到自己面前，轻声道：“你先打着，我去那边看看。”

卿则言没回头，点头回应过后便再度与黑衣人打起来，这次他的进攻莫名迅猛起来，见他不再畏手畏脚顾忌着身后的她，谢星繁才脚尖点地，轻功起身迅速追着离场的那名黑衣人而去。

愈发远离打斗之处，林子中心便愈发安静、空旷。

驰骋了一会，堆积在地上的落叶消失不见，地面干净整洁，大片空旷的地上打下了十几根梅花桩，高高低低隐在黑暗中，凑近仔细看能看到梅花桩上长年累月留下的磨痕。

梅花桩前再远一点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靶子、兵器整齐的摆在一旁的架子上，紧挨在旁边的是几座连着的茅草屋，屋内陈设简单，只能满足一个人最基础的生活物质。

一侧不起眼的小屋子房间门已经打开，谢星繁站在屋外听着屋里细碎的铁链声和一个男子刻意压低声音的解释，脚下的步子忍不住放缓了下来。

只见狭小的屋内密密麻麻挤了一屋子八九岁的男童，他们衣着破烂，身形单薄似纸张，神色木讷、冰冷，脚腕上、手腕上皆坠着一个个粗大、泛着寒意的铁链。

屋内昏暗，一股子雨后发霉的味充斥在屋内，他们却好似闻不到，呆呆靠着墙站着。

谢星繁跨步而进，黑衣人正满眼失望出来。

“引我来这里，你谁都不带走，一个人就要走了？”谢星繁眯眼笑。

黑衣人低头不敢看她。

谢星繁目光一一扫过屋内男童的脸上，八九岁的孩子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可在他们的脸上谢星繁只看见了一股子死气。

由此看来他们是皇帝培养的死士。

皇族和贵族因为身份高贵，想要他们命的杀手数不胜数，他们身边真正能信任的人没几个。

他们想要培养真正只效忠自己的死士，只能大肆在外寻找家中父母双亲具不在、年龄小的孩子，通过抢或买或骗等多种不择手段的方式，将适合的孩子放到自己秘密训练的地方。

孩子年龄小易掌控，心性未定可任由自己塑造，父母又都不在世，死了也无人知晓，且他们因为是自小就消失的，一无父母二无证人，官府实在找不到人的情况下便会将他们的户籍消除，没有了户籍他们将不会被任何一个地方接受。

年龄小就算逃跑了，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岭中也难活，侥幸逃出山，活下了也没有去住处，又谈何能有人为他们出头？

心中有恨意的孩子知道外面都是豺狼虎豹了，于是就早早会学会隐忍，忍到自己长大，忍到自己有能力能活下去。

想法是非常好的，现实却是十分残酷的。

这条看似能活下去的路，实则是条死路，早在他们进了秘密训练的那天起，每日吃的饭菜里就全都下了毒。

毒在他们的体内经过长年日积月累之下，等他们真正有能力逃出牢笼之时，就会发现他们能飞的翅膀早已被折断，笼中困鸟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他们必须乖乖听话完成任务，月月吃一次解药才方可存活。

种种约束之下，能活下来被培养成功的死士，在这个世上能依靠的只有他们的主人。

主人死，他们死。

主人活，他们活。

这种生死相依的畸形生存，谢星繁一直不认可，直到她跟着师傅去救过一个大家族的家主，她才算比较能理解。

当时她跟随她的师傅去救人，昏迷不醒的家主躺在床上，房间的明处暗处都布满了死士，当时师傅几针下去便治好了家主，哪知她们哪怕再三保证人一定没事，死士们依然不放她们师徒二人走，扬声说明他们主人没醒之前，一切的保证他们都不会相信。

她们师徒二人只好一直等到那家家主苏醒，由他亲口说让她们走了，她和师傅才得以脱身。

事后师傅和她说：“死士这种东西，你可以不接受它的存在，但是你不能没有它。”

东西...

她知师傅心性仁慈善良，一生救人无数，从未轻视任何一个人，而就是她这样一个好的人都用‘东西’这样的一个词来形容死士，可见忠心耿耿的死士在所有人心目中连个‘人’都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