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然是有原因的，不然的话，天雷怎么会在观音寺中的千万人，不偏不倚刚好选中了魏良？”桑衿将铁丝展示给所有人看，“不知大家可注意到了，这根铁丝上直下弯。上面笔直的半根，不但有被灼烧的痕迹，而且，还有残余的一点黑灰。但下面弯曲部分，却毫无焚烧痕迹。这不是让人很奇怪吗？因为我看过吕老丈做这种巨烛的蜡烛芯，是把芦苇芯子用麻布包裹扎紧之后，浸透蜡油，再装上烧红的铁尖，插入半凝固的蜡烛之中。所以就算当时蜡烛爆炸了，铁丝上扎的芦苇芯子有麻布捆扎、有蜡冻住，也极难散掉。就算退一万步说，真的散了，吸过蜡的铁丝也会有一瞬间燃烧，烧出一层黑色，入水也无法洗去。可你这条铁丝，下面却是完全干干净净的。原因是什么呢？”

少卿与王麟、蒋馗等传看这根铁丝，若有所思。

皇帝对于宦官的死虽也有好奇，但并没有没有太大反应，只说道：“桑衿，你从速道来。”

“是。以臣女揣测，当时王至元所做的蜡烛芯子，只有这半根铁丝长短。上面直的、变黑的一部分夹在芯子中，而蜡烛的蜡面下，其实根本就没有芯子，铁丝是裸露的，当然也就无从烧起了。”

众人全都愕然，桑峰赶紧问：“那么，他做这样一个只有上面短短一截蜡烛芯的巨烛，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他要用那个蜡烛，藏一个东西。而这根铁丝下面弯曲的弧度，正是为了避开那个东西。”

桑峰一拍脑袋，立即说道：“他肯定是在蜡烛内藏了硫磺和炸药！所以天雷劈下的时候，铁丝引雷，蜡烛燃烧，旁边的魏良就被烧死了！”

“不对，爆炸后不久，我便过去查看了，在现场并没闻到有浓烈的硫磺火药气味。”少卿立即反驳道，“而且，王至元当时并不在现场，他又如何能保证蜡烛爆炸时，魏良肯定就在蜡烛的旁边，而且雷火烧到就的，就是自己想要杀害的魏良？”

桑峰抓了抓头，只能一脸疑惑地望向桑衿。

“以上说的，是我们看见的证据，然而，本案还有一个，是看不见的证据。那就是――当时在场的人，顾王爷爷、桑峰、彭英沙、王翠儿还有我，我们五个人离那支爆炸的巨烛或远或近，但没有一个人在蜡烛炸开之前看到过魏良。”说到这里，桑衿转头看向顾伏桦。

顾伏桦点头，肯定地说：“当时本王确实没有看见魏良。因他是在公主身边的人，若本王在观音寺扫到过他一眼，必定印象深刻。”

“顾王爷这样过目不忘的人没有发现魏良，或许可以说是因为魏良混杂在了人群之中，所以离得太远没看见。可彭英沙与王翠儿两人，当时就在蜡烛旁边，而且魏良是伤害过王翠儿的人，还穿着绛红色的宦官服饰。他既然能在第一时间被火烧着，必定是离蜡烛很近的，为什么同在那支巨烛旁，魏良却没有被别人看见？”

在众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之中，桑衿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结论：“因为，那支蜡烛的高度，是一丈多，一围半粗，就算去掉上面融化的蜡和下面的较细的地方，剩余也足有八尺高，而魏良的身高，只有五尺半，足以藏在蜡烛之中！”

堂上一时寂静，每个人都为这个疯狂的想法而感到惊诧，错愕，不敢相信。

“原本半透明的黄蜡，被染成了五颜六色，遮掩住了里面藏着的东西；为了空间更大，所以截掉了蜡烛芯；烛身的雕花上可以戳出一些小洞，保证在里面的人不被窒息而死；弯掉的铁丝，是因为需要避开魏良的头，而且，可以将雷火引导蜡烛内部，让糅合了朱砂、硫磺、黑油等易燃物的蜡烛迅速爆炸散云。”

彭英沙、桑峰、鄂王等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看看桑衿，又看看猥琐伛偻的王至元，不敢置信。

王至元低头望着脚下青砖地，脸上还带着冷笑：“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藏着一个大活人在蜡烛里？我又把藏着人的蜡烛送到观音寺？你真是异想天开！”

“是听起来似乎荒诞不经，但我说过了，我手中，有确凿证据。”桑衿清清楚楚道，“第一，将蜡烛送到观音寺的那一天，你明明通宵赶制蜡烛，疲惫不堪，为什么还不肯假手于人，一定坚持要自己亲手送到观音寺，看着它立好才肯离开？”

“我虔诚向佛，这蜡烛花费了我数月心思，我不放心别人替我送去！”

桑衿不置可否，又说：“第二，观音寺花了半年多才搜集了那么多蜡用以制作那支巨蜡，结果蜡烛爆炸，一下子全部焚烧殆尽。普通的蜡会在遇火时燃烧得如此彻底，只留下你最后刮走的那么半罐子蜡吗？你是怕剩余的蜡太少，会被人知道自己的蜡烛是空心的，所以干脆在里面加了大量遇热即燃烧的颜料，将所有余蜡一律烧光。”

王至元看都不看她一眼，说：“你懂什么？制作蜡烛时，为了渲染各种颜色，必然要加入各色颜料的。”

“然而，你制作蜡烛数十年，难道就不知道，里面多加了朱砂硫磺黑油等，也许一碰到火，整支蜡烛都会熊熊燃烧起来？”桑衿说着，又摇了摇头，说，“更何况，你还犯了一个做蜡烛的师傅断然不可能犯的错误，那就是在蜡中掺加朱砂。”

王至元冷笑道：“谁说我选择了朱砂？明明用的是与往常一样的普通颜料，你无凭无据怎可随便说我？”

“虽然在场的人并没有什么大事，但，我确实有证据。因为在事后，暴雨将蜡烛的余烬冲刷到了鱼池中，放生池中所有的鱼都在一夜之间死了！”桑衿说着，回头看向嘴巴都合不拢的桑峰，问，“当时你曾捡了死鱼回去检验，那些鱼的死因是什么？”

“是水银中毒。”桑峰赶紧说道。

 “对，这就是制作蜡烛时不可以用朱砂作为颜料的原因。因为朱砂遇火燃烧之后，会化为水银，水银弥漫到空气中，所有呼吸到的人都会中毒，怎么可以使用？然而你为了让蜡烛易燃，依然还是选择了朱砂！”桑衿直视王至元道，“之前我去你店里时，曾看见你给蜡烛上红色，那红蜡绝对不是用朱砂做出来的，也绝不会冒毒烟。而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支巨烛上，你用了价高又危险的朱砂？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虔诚，却为什么要给佛门法会制作这样的害人蜡烛？你难道不怕蜡烛燃烧后的毒烟会殃及观音寺内所有男女老幼？”

王至元一时语塞，他站在背光之处，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一张脸仿佛在瞬间更见苍老。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其实也没什么，不是吗？你一开始就知道，烧不了多久，整支蜡烛便会炸开，到时候人群四散，那点水银熏不死人。”桑衿摇头道，“但即使你精心布局，在蜡块上，你还是露出了马脚。观音寺花了那么久才搜集的蜡，你却能在数日内又凑出足够制作那么大一支蜡烛的蜡油，我问你，你那些蜡从哪儿凑来的？你说你是多年存下来的，若你存有这么多蜡，观音寺还需要到全国各地搜买吗？所以事实是，你一开始就根本没有用上那么多的蜡，因为蜡烛本来就是空心的，观音寺给你送过来的蜡块，很多都剩下了，一开始就没用掉！”

见王至元面若死灰，却没法辩解，桑峰赶紧问：“桑衿，我有个问题！虽然那几日本来就气息压抑，眼看就是要来雷雨的天气了，可如果雷雨一直不来，他又准备怎么办？”

 “即使那条铁丝没有引来雷电劈下，但下面的蜡油中，还掺杂着黑油和硫磺。只要再烧一会儿，整支蜡烛还是会炸开，然后炸开的蜡块全部焚烧，而被他藏在里面的魏良，身上早已涂了易燃物，还是会被活活烧死！到时候他只要说蜡烛出了岔子，炸裂后误伤他人，依然可以辩解，只是没有天雷劈死人这么玄乎而已。”

少卿皱眉道：“确实是......魏良在蜡烛之内，而当时了真法师又刚好讲到报应，天雷大作，铁丝引雷，蜡烛炸开，一切就跟上天在成全一般。大家在慌乱之中，只会认为这个倒地的人是蜡烛旁边的人被烧到，谁会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他是从哪里来的？”

桑峰满脑子疑惑，又问：“那么，魏良又为什么会乖乖呆在蜡烛之中呢？他当时可是在地上哀嚎打滚的，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肯躲在蜡烛里啊？”

“延散香，你忘记了吗？钱关索听王至元说他那边有上好的延散香，于是买了送给公主府的厨娘菖蒲致谢。菖蒲一个下人，按照府中规矩，这种贵重东西自然要先给公主送去过目。然而公主婚后还未生孩子，怎么会用这种不利怀孕的东西？而魏良一来贪婪，二来有头疾，延散香对他来说正是好东西，于是顺理成章拿去用了。一天一两，到第七天香已用完，他又去向菖蒲讨要，闹出一场风波之后，跑去向钱关索要挟，钱关索带他去了王至元店里――那一天正是观音寺佛会的前一夜。那一夜魏良彻夜未归，而这个大家一致认为不敬神佛的魏良，第二日在所有人都未曾事先看见他的情况下，在观音寺突然出现，一出现便是满身的大火，哀嚎而死。”桑衿盯着王至元，缓缓道，“王至元将一切都计算好了，一是公主府的规矩，无论谁拿到贵重东西都要先进献主人；二是利用钱关索，给他推荐了自己的延散香；三是计算好了头疾病人的用量，让他几日后准时来讨要。一切都如他所料，魏良自投罗网，并且在他的店内失踪。而魏良失踪的那一夜，我想，应该是王老丈在店里用了加料的延散香，让他无知无觉一觉睡到了自己满身大火才惊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