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有句话:风无定,人无常。
也就是说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前一秒还在人生高光时刻,下一秒就跌进了万丈深渊。
现在你暗自庆幸,明天就遇事不妙。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赵子衿跨出校门后,就没有回去,而是骑着单车往反方向驶去,在小镇中心坐上了通往苏黎世的火车。
作为当地的主要交通工具,这列火车只有六节车厢,时速三十五千米,毫不夸张地说,比骑单车快一点。
当地的生活节奏非常慢,路途中也很少能看到人,但是坐上这趟列车,不会让人昏昏欲睡,窗外的风光足以引人注目。
每年前来瑞士旅游的人,都会来这里打卡,最佳的出行工具就是火车。
号称世界最美的冰河火车,是世界十大豪华的顶级列车之一,也是世界最受欢迎的观景列车。
火红的身姿,像一把烈火,驰骋在欧洲屋脊的冰雪世界里;更像一把瑞士军刀,把完整的风光割成冰川、湖泊、森林,令人惊叹。
瑞士也有世界最长的火车,长达1.91公里,由100节车厢组成,打破了世界吉尼斯纪录,这个像"车队"一样的列车,如同贪吃蛇游走在瑞士的四季。
所以,瑞士当之无愧地获得了"铁轨上的国家"称号,人们乘坐火车的频率和里程,堪称是"冠军",因此,在铁路交通方面总能创造世界第一。
到苏黎世的路程并不远,赵子衿坐这趟列车的次数也不多,车厢里没几个人,看着窗外向后倒退的风景,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就闪现出漠北的大草原。
一望无际的草场,弯弯曲曲的河流从中间淌过,阿爸和哥哥拿着套马杆,从东西两边驱赶着牛羊往南走,牧民逐水草而居,这是年年转场的道理。
从漠北到漠南,路上需要好几天。中途,有人丢了马或者牛羊,大家就会商量,抽人分头去找,其他人带着牛羊继续赶路。
这一路,饿肚子是常事,唯一垫肚子的吃食就是提前备好的牛肉干,数量不多,每人的衣袍里,都装着一兜。
每次转场,阿妈给她和哥哥装的最多,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就吃完了。阿妈想方设法总会拿出很多牛肉干给他们,一直吃到目的地。
她很好奇,难道阿妈口袋里的牛肉干永远也掏不完?
阿爸说:"你们正在长身体,多吃点。"
对牧民来说,家里的每头牲畜,都是有感情的,舍不得杀生。但又不得不痛下杀手,大半的肉最终都进了他们兄妹俩的肚里……
当列车停在站台上时,播音员提醒乘客已经到苏黎世了。
她恍惚着从梦里醒来,咦?今天怎么这么快?
稀稀拉拉的乘客,都下了车,在站台分散离开。
候车的人前后上了车,不到五分钟,列车又走了。
赵子衿停留在站台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个熟悉的背影……
当时,也许是错觉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甩甩头,努力地驱走他的身影。
天空很高很蓝,有轨电车稳稳地从前方开过来,她慢悠悠地走过去,等车停下,然后从前门上去坐下。
沿着熟悉的路线,大概走了十分钟,她在某个拐角处下了车,穿过人行道,跨进某条巷子里。
两旁的房子都有些年头了,透着西方建筑独有的特色,仿佛置身于一百年前的欧洲。
她边走边打量,仔细观察墙体上的斑痕,似乎能看到多年前的历史。
瑞士长期保持中立,国家发展速度比较快,但到处都保留着历史的气息。建筑、交通、文化等方方面面,都有迹可循,所以初次来这里的人,既能在城市里感受到浓浓的欧洲历史文化氛围,又能在乡野领悟到世外桃源的真谛。
安稳的外界环境,迷人的自然风光,优越的待遇,吸引了约4万华人华侨,在医疗、旅游、金融和餐饮等领域大放异彩。
苏黎世是瑞士第一大城市,跟纽约、伦敦、芝加哥、香港挤身于世界五大金融中心,集中着世界最为重要的金融机构、银行和光怪陆离的奢侈品店。
与几个超级金融中心相比,苏黎世又以旖旎风光闻名于世。
总算到了。
走到一座私人庄园门口,她停下脚步,按了一下门铃。
在等待开门的间隙,她瞅了眼门口停放着的一辆车,看着似乎有些不起眼,但透着奢华。
难道是许晋海回来了?
他是华人,十年前带着妻女,移民瑞士,把中国茶楼和饭店开遍欧洲。近三年,开始涉足地产和文旅领域,赚得盆钵满载,一跃成为瑞士首富。
赵子衿在他家做客多次,却只见过他一回。
今日她按时赴约,现在看来,她来的不是时候。
转身想离开,但门被女佣打开了。
"你好,赵小姐,请进。"她来过几次,佣人认识她。
"谢谢!"
"夫人在前厅等你。"
她走到前厅门口,就喊道:“康姐,我来了!”
她口中的康姐名叫康红,是许晋海的妻子,年仅四十,保养得当,看起来才三十出头,正在院里修剪鲜嫩的玫瑰花束。
赵子衿与康红交好,两人在一次画展上相识,相谈甚欢,成为朋友。
假日里一起去狂花市,摆弄花草,看画展,作画。
康红出身优渥,有一身好厨艺,子衿常来蹭饭。
可以说,除了泰勒外,她算是赵子衿第一个海外朋友,对身在异国他乡的自己,带来一丝精神上的慰藉。
丈夫许晋海比较忙,长期在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夫妻俩情感极好。
康红在庄园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子衿时常能看到新增的花草,还能发现国内某些植物的影子。
康红爱花草在圈里出了名,有华人华侨回国时就会给她带些瑞士没有的植物。印象最深的是,有个朋友专程跑回老家,在深山里,为了给她挖君子兰和兰花草,被马蜂蛰伤,还差点被蛇咬。
她不知道对方付出了多大的周折,才把这些花草从国内带到瑞士,送到自己手中,光凭这点,就已经非常感动了。想念家乡时,就看一看这些原本生长在老家的花草,寄托心灵上的情感。
子衿明白她身在异国他乡的孤独,这种语言不同、饮食不习惯、文化分歧的陌生环境,总有格格不入的错觉。
孤独就像是磁场,让互不相识的人不由自主地聚在一起,聚出友情,聚出爱情,聚出伤痕……
可惜,有些花草无法适应当地的气候,慢慢死去。那株忍冬花若不是遇见了赵子衿,恐怕最终的命运也会和死去的花草一样。
赵子衿拿着那枯萎的藤蔓,倔强地栽植在泰勒的院子里,在她的精心呵护下,藤蔓由黄变绿,再一点一点地爬上墙壁,然后开满了花儿。
她把花烘干泡茶喝,不知怎地,越喝越上瘾,如同阿妈煮的马奶茶,永远也喝不够,因为那是家的味道。
“你放假啦!”康红放下手头的花和剪刀,笑意盈盈地打量着她。
“对啊!”
赵子衿从肩上取下背包,拿出里面的袋子递给她:“给你!够意思吧!”
康红一看是忍冬花,忍不住赞叹:“还是你厉害!”说罢便拉着她进屋。
前厅很宽敞,黑色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落地窗外的蓝天和阳光;意大利风格的窗帘,随风轻飘;靛蓝色的沙发,摆放在中央位置;奢华的琉璃盏吊灯,熠熠夺目。
赵子衿来过几次,跟着康红进来时倒也大方自在。没注意到家里有客人,走进了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
对面坐着一个儒雅随和的男士,四十多岁的模样,正跟着他前面,也就是背对着她的男人说话,此人正是许晋海。
她觉得有些突兀,退出去显然有些不适,对方已经发现了她。
背对着她的那位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梳理整齐的头发,可以大概推断他的轮廓,光凭借他的坐姿,就知道此人势必不凡。
可是,她产生了一丝异样,这个背影有些眼熟。
也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两人停止了谈话,许晋海的视线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
他对面的男人察觉到了对方的反应,转过身来,刹那间,四目相对!
赵子衿傻眼了,全身的血液都往脚底涌流,身体坠入万丈深渊,整个人都僵了。
……
那个背对着她的人,正是五年未见的李晨光。
显然,他也没料到两人会在此相遇,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僵硬。
赵子衿!
那张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脸,仍然还是那么精致美丽,脸上的笑意藏着她的不安,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然后又要习惯性地逃避。
跟一只缩头乌龟没什么区别。
五年了,呵,她晓得出来了。
"来,子衿,过来坐。"康红给她招手,示意过来坐在沙发上。
当年她从C城逃到B城,再逃到瑞士,仍旧没有逃掉!
难道真的应验了他的那句:就算天涯海角,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赵子衿硬生生地忍住震惊,压下心头的不安,机械般地走到李晨光右手边的沙发旁,她幻想过无数次与他的重逢画面,也曾想过会再也不见,却都没料到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今天是什么日子?出门应该看黄历。
不过,她随即又安慰自己,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或许他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他,毕竟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的丫头了。
“子衿,这位是江汉集团的李总。”康红向她介绍。
"李总好。"
李晨光神色如初,只是点头。
"这位是我的朋友,赵子衿小姐。"
"你好。"陌生的语气。
她垂眸,不敢再看他一眼。
刚刚的一刹那,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努力创业、想证明给父亲看的年轻男孩,已蜕变成真正的商界精英,多少人仰望着他,谁敢去轻易冒犯?她曾在福布斯中国榜上看到过他,低调、神秘。
这些年,他们从未相遇,只是偶尔在新闻中看到他的消息,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想他光芒万丈,身边也不缺女伴。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相见了。
“这位是我的先生,你见过的。”康红指着许晋海说。
“你好,许总。”
“请坐。”许晋海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微微一笑,招呼她坐下。
她紧握双手,自然落座,内心惶恐,自责刚刚太过粗心,如果把花茶送到就走,这样就不会遇见他了!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昔日的情人再相见,是这么一副分外生疏的情景呵,赵子衿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她觉得可笑之极。
命运可笑,人生可笑,自己也可笑,兜兜转转一圈,到底没能躲过。
许晋海和李晨光闲聊了几句,不知怎地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今天才子佳人来访,我想这可是天定的缘分。”许晋海饶有兴趣地说道。
康红把泡好的花茶端出来,看着眼前的两人,着实男俊女靓,笑的一脸暧昧,附和道:“你倒是提醒了我,李总还没女朋友,子衿是单身,到还真是一对才子佳人啊。”
“这……”
赵子衿脸颊通红,尴尬地笑了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不知如何接话。
她在努力地克制自己,嘴唇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心脏疼的无法形容,凭借超强的意志力,让自己不显山露水。
李晨光微笑不语。
“李总别见怪,我们经常开玩笑。”
“无妨。”语气波澜不惊。
“来尝尝花茶怎样。”
“谢谢。”李晨光客气道。
“我是借花献佛,你得谢子衿。”康红说。
晨光礼貌地笑了下,客气而疏远,低头看着杯中漂起的花。
几分钟后,他就告辞离开,仿佛只有桌上未动的茶杯在提醒她,刚刚那一幕并非是梦………
转身之后,他的表情瞬息万变,目光如同一张看不见底的暗网,把赵子衿的身影牢牢地锁在自己的视线中,那眼神就像是黑夜中狼王捕获猎物时的绿光,充满了危险和诱惑。
许晋海和康红起身相送,大厅只留下她一人,望着远去的背影,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虚假的表情了,脸色十分难看,全身冰凉,似乎陷入了千年冰窖,连嘴唇都冻住了,在哆嗦中变成紫色。
心底里始终不相信刚刚的那一幕是真实的。
“你今年摘了多少花啊?”康红很快就送客回来,坐到子衿身边问道。
她迅速收回神色,看了一眼门口,许晋海没进来。
“今年大丰收。”
"看来这花找对人了。"
"运气好而已。"
"也不枉朋友的一番心意了。"
没了顾忌,两人闲聊了会儿,康红要去准备晚饭,却被赵子衿一把拉住,她谎称有事要早点回去,就不吃晚饭了。
要知道她也是个妥妥的吃货,大老远跑来一趟,空着肚子回去,可不是她的作风。
到底是心情有些起伏不定,想起李晨光刚才那样的淡漠,神色匆匆离开的背影,她有些失神,无法再强颜欢笑下去。康红没有挽留,起身回到厨房,拿了些熟食,让她带上。
离开庄园后,她并没有马上往回走,而是出了巷口,心事重重地走在大街上。
利马特河把苏黎世分成了东西两部分,一部分是新城,一部分是旧城。
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两岸的风景,如同国内的C城。
街上行人不多,来来往往的都是豪车。她走走停停,微风拂过脸庞,流水声渐渐映入耳旁,两眼渐渐没了焦距……
“你明明爱我,却为何每次都要拒绝我?”
“哪有你这样恋爱的?整天把分手挂在嘴边?”
“你要是再逃,有本事就从我的世界永远消失!”
“我生生世世都纠缠着你!直到你同意!”
……
一句句恶毒的话语,脱口而出,除了他,恐怕没有人能表达得这么自然了。
时隔这么久,她还是无法忘怀。
不由地蹲下来,双手扶着栏杆,到底有多爱,连回忆都这么痛?